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关于《除夕钜献:陶虹》

文/柒斐

李宗盛有一首歌写得好,里面的一句歌词,虽然简单朴素,却总能在很恰当的时候戳到心上——“初初见你,人群中独自美丽”。这让我想到最初看到电影里那个笑得灿烂的女孩儿,彼时她才二十岁,几乎未经世事,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也不是款款而来,但步子轻盈,看上去愉快极了。

她对着镜头一笑,太阳就被叫醒了。

那是1992年的陶虹,在姜文的经典电影作品《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饰演那个“从月亮门里走出来一个狐狸脸的女孩儿”——于北蓓。自被姜文从泳池里拉出来以后,她就此走进了电影,走到了镜头里去。

令人惊奇的是,和二十岁的她相比,现在的陶虹容颜未变化太多,岁月的痕迹不明显,但却添了不少世间万物给予的慷慨美好。她常常是笑着的,曾经看过一个视频,是把她的笑声剪到了一块儿。视频看不过一半,便也随着她笑了起来。这才知笑声原来可以这样有感染力,能让人觉知生命向来存在的那种蓬勃和茂盛。

陶虹生于冬天,是从一月份的深冬里走来的人,却能笑得像仲夏时正午的太阳一样,想着这大概也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魔力。说上去与她有一些奇妙的缘分,我毫不避讳且十分坦诚地交待自己对她的爱意,也未曾料到她慷慨而善良地把她的爱意分我了一些。大概缘分里有的事情,是应该感恩相遇,而后期待并接受这种顺其自然。

初见她的时候,是在一个五月的深夜,那时她下了戏,从剧院的侧门走出来即带着笑脸。向来确知她在看待表演上的理智,却丝毫不知她可以感性到什么地步。聊起来的第一个话题是老舍。大学时期我曾接手过一个有关老舍先生的一个课题,于是去系统地阅读老舍先生的作品,印象尤为深刻的是两部,一部是《牛天赐传》,一部是《四世同堂》

陶虹参演的话剧正是后者。

她演了书里那个最不受待见的角色——胖菊子。在我仅有的野文学小史里,曾有模糊的印象,说是老舍先生最讨厌不过他笔下的胖菊子,她世俗、粗鄙、心里的小九九比谁都多,见利忘义,刻薄尖酸且长相丑陋。

我是怎么都想不到陶虹会选择来演这样一个角色的。

但当几场戏看下来,才慢慢懂得,如果可以把一个看起来一定不讨喜的角色演得宛若现实生活中真实存在的人,就已经是在表演上有深度的造化了。这一点上,陶虹基本做到了,甚至因为她的在舞台上的几个可爱的动作,而让胖菊子变得有些可爱。

通过一个带有既定印象的角色,让观众打破规则,重塑人物本身,在更广更深的程度去看待人的弱点和背后原因,或许正是这类角色的魅力所在。然而不晓得的是,陶虹是不是也因为如此,而选择了胖菊子,亦或是胖菊子在冥冥之中选择了通过她的身体,走向观众。

如同管中窥豹,我从不认为自己能看到她的全貌,但有些人是这样的,仅仅凭借局部的光亮就已足够灿烂。

陶虹有自己接戏的原则,却也从不给自身的塑造力设限,当然,这更多地体现在她所出演的电影里。除了《阳光灿烂的日子》以外,翻开陶虹的过往表演经历,可以看到她还参演了许多不同题材和样式的电影。但有趣的是,几乎没有什么重复性高的、相似度强的人物。多数情况下,她更愿意尝试不同。

《黑眼睛》是她参与演出的第二部电影,她就以女一号的身份饰演片中的盲人运动丁力华。丁力华去触碰树上的雪花,依靠感觉去了解和“观看”这个世界,她双手在空中一扑,雪从树枝上散下来,感受到凉意的她兴奋而好奇,最妙的是陶虹不过是凭那双生动的眼睛,让一个盲人似看见光明般的快活。

《美丽新世界》里,她摇身一变成了市侩但不失善良的上海女人黄金芳。陶虹那时已经有了足够表达真实的人的多面性的能力。虽稚嫩却不失诚恳的演技,让黄金芳从镜头里走上了上海的弄堂街巷。

总是不同的,也总是新鲜的。不知是否表演就应求变求新,但至少陶虹这样做了。接连的几部电影里,她在不同的角色之间转换,也在这些角色里生活和成长。《婚礼2008》里的“骗子”小桃、《杨善洲》里直至父亲去世也不肯原谅他的女儿杨静兰、《黄金大劫案》中优雅迷人且正义凛然的芳蝶、《人山人海》里干练而利落的天欣……

那些角色,有的是女一号,有的却只不过出现几个镜头的小人物。不论大小,陶虹从来都是一旦选择就负责到底。她足够投入,也给得真诚。

后来,接戏的频率低了,接戏的数量少了。很多人不禁好奇,陶虹接戏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她说的简单,三个字——

“感动我。”

但也如同说过的,她在看待表演时,只要抽离于角色之外,便能拥有十足的理性。何以感动?或许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细节,又或许是一个简单却是她心之所向的状态。

在她主演的电影《忘了去懂你》获得电影节奖项的时候,除深表达喜悦与感谢外,陶虹说起那段和电影拍摄地的缘分,以及缘分紧紧牵扯的她与父亲之间的情愫。她讲得动人,而后泪眼潸然。那是她很少提及的关于家人的柔软,也是她曾视作遗憾的生命经历。

因亲人离世而看不懂生命这一庞大课题的人,毫无选择地只能把自己一次次扔进生活里,但又该怎样面对每一次的起伏、跳跃、坠落、贴地呢?她曾经想带着父亲去那片土地再度重游,曾经想与父亲分享这份在冥冥中被续杯的奇妙缘分,曾经想了太多,在得到或失去之间,她也承受和吸收了太多。

正如电影中的那个叫做陈雪松的女人,在经历一次次被丈夫怀疑、冷暴力之后,又将以什么姿态而伫立?向来的温柔,以及在精打细算中消磨的日子,在情感终究倦怠的时刻,也不知是会成为激情的催化剂,还是磨掉最后一丝耐心的磐石。

面对那个开着出租车,可以一边接活儿一边看到更广阔世界的年轻人的追求,守着一方杂货铺和清冷的家的雪松还是迟疑了。她听那个年轻人在废旧的厂房里给她唱歌,她感受到美,却迟迟无法上前走一步;她横冲直撞地上了他的出租车,捧起他的脸亲吻,却不过是因为和丈夫赌气而已;她面对他的数次表白,看着他坚定的双眼,却戛然成为那个定在寒风中的雪松,然而无所畏惧这件事,却是她不能给予这份热切深情的慷慨。

那句戳心的话在后来,她说了好几次——“不行,真的不行”。这或许是只属于雪松的遗憾,但陶虹因为那种藏在理性之下的温柔和感性,足以和她共情。

再见面时,很自然地聊到《小欢喜》,这部近年来少见的9分向上的国产电视剧,让她在一夜之间又一次被大众所看见。

演员是躲在角色背后的人,角色是通过演员走到镜头前的人。陶虹感激宋倩,而宋倩也应当感激那个她曾穿过的属于陶虹的身心。

曾想过她应该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去演绎宋倩。平心而论,宋倩本身的确是一个有着较强戏剧性的角色,但难点也明显——人物的情绪大部分时候是收在冰山之下的,而一旦爆发,就一定会如同火山一样彻底而激烈。好在,陶虹足够激烈;幸亏,陶虹在激烈之中,又能让人意想不到。

她要宋倩常常歪着有些高昂的脑袋,走路总是板正的,而穿着也总是严肃的。在那场和英子对峙的战争中,看似抡了一耳光赢得了胜利的母亲,实则输得一塌糊涂。在这场博弈中,本因其是母亲,所以注定是输家,更何况是孤身一人的宋倩。

在争吵过后,她没有依靠和支撑,穿着大衣茕茕地走在城市的寒风里。那一刻的骄傲被击碎,宋倩整个人带着强挤的倔强,柔软下来。她无力却不想为人所知,她悲伤却不想显现在外,她心痛却也嘴硬地认为自己没错。

知错但就是不承认,道理都懂却绝不示弱。这不仅仅是宋倩,而是曾无数次走过凛冽寒风的万千“中国式母亲”。她们既慷慨而慈悲,又蛮横而霸道,强撑着的是一种在思维中应该拥有的权威,而不是真正能和这个世界、和子女进行和解的能量。

只是几乎没有人在当时的状况中看得出,陶虹本人和宋倩是完全两回事儿。她曾迷茫过,却终究渐渐成为那个与世界缓缓和解的人。

她把角色上的不设限放进了家庭,在对于生命有了最初的认知之后,她选择和最为亲近的人一起,重新再去体验一下这个世界。这或许可以解释陶虹身上一直保有的一种莫名的少女感,虽然她屡次说自己已经是少女她妈了,却仍旧能够在纷繁中握住自己的纯真。这不仅仅是好演员要有的赤诚,也是与这个世界缓缓和解的前提之一。

陶虹自己如何选择?她其实很简单——选择那个正向的、开心的、纯粹的。因此她很直接地表达自己,却也能让人听起来舒适从容;她很爽朗地笑,别人也因此而感受到快乐;她懂得顺其自然,所以放低了对这个世界的期待,却仍能自律自省地生活。

大概这就是那句话——真好,后来,她终于学会了爱自己。

几乎没人否定爱的力量,但绝大部分人也很难完全实现爱的力量。或许陶虹也没能完全实现这种强大,没能把这种力量完全地开发。但至少,她已经凿开一个小小口子。

2021年,她参演的电影《被害人》已经时刻准备好了有一天能在影院上映。不出意外的,陶虹再一次挑战了一个完全不同的角色,此时她已经足够勇敢,也看得清自己想要和感兴趣的是什么。并非不在乎商业价值,但更要真的找到好故事。毕竟,值得玩味的除了人生,也应当是电影。

谁也不晓得这部电影是否能真的做到值得,谁也不晓得接下来陶虹会让什么样的角色穿过她的身心。她曾说自己实际上是个“通道派”,她把自己比作管道,亦希望自己足够强大和宽宏,好让更多角色从她的身心穿过,她们将一起经历一段有一段各色的人生。

但在这之前,她也做了许多努力。不过,最好的努力就是在不疾不徐的步子里,不停地观看生命,感知善意,更重要的是,学会爱自己。

所以,新的一年啊,愿你能爱自己,愿你能缓缓地看清自己与生命,不沉迷于对身份的纠结,而是笃定蓬勃地生活在生活里。

责任编辑:崔智皓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影视栏目于每周二、四、六发布。编辑部微信:oneapp2020。定期发布活动,赠送签名书和周边,欢迎添加。

作者


柒斐
柒斐  
编剧,HerPeaches工作室创始人。

相关推荐


书影
小伟
文/第一导演  
书影
我们离婚了
文/kimi  
点击可下载ONE一个app

 

微信打开

微信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