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初，沉寂了一年的贺岁档电影接连发力。许多人都没想到，最先杀出的这匹黑马，来自于原本许多人都不看好的导演大鹏。他凭借一部《吉祥如意》，赚走了观众新年里的第一波眼泪。

电影结构极其巧妙，将全片分为《吉祥》和《如意》，看完之后你会慨叹，即便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东北农村大家庭，在“吉祥如意”的愿景背后，也处处是“事与愿违”。尽管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可你还是在观看影片的这80分钟，看到了无数中国式家庭藏在房间里的大象。

01  《吉祥》并不吉祥

要想看懂《吉祥如意》，得先看懂《吉祥》。《吉祥》取名自大鹏三舅的名字王吉祥，作为影片的第一主角，他的身上充满惹人唏嘘的戏剧性。

青年时期，王吉祥的工作稳中有升，是家里兄弟姐妹中发展最好的，也帮了家里人大大小小不少忙。到了40多岁，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夺走了他的心智，一夜之间，王吉祥的智力水平褪回到儿童时期，妻子跑去法院闹离婚，带着十几岁的女儿王丽丽去往北京，一走就是十年，留下王吉祥和年迈的母亲相依为命。

十年来，丽丽从没有回过一次老家，几乎与父亲的家族断了联系。而这一年年关将至，老母亲不慎摔了一跤，从生命垂危到去世，迅速得几乎让人来不及反应，整个家族都为此忙得团团转，与此同时，丽丽回来了。

此时此刻，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陌生且破碎的家庭。父亲早已不认得自己，其他长辈因为老人的离世，不得不将一个无法回避的难题摆在眼前：老妈没了，今后谁来照顾吉祥？

那个曾经给整个家族带来荣耀的三舅，如今成了没人愿意接手的烫手山芋。

大年夜里，一家人因为吉祥的归属问题炒得差点掀桌子。一直帮忙照顾吉祥的二哥酒后抑制不住多年不满，吐槽吉祥犯起病来又骂人又踹门，谁能受得了？

一家人七嘴八舌，出什么主意的都有。有人说，丽丽如果有能力，可以把父亲接回北京去养老，大家也会从旁帮衬帮衬。

可是丽丽能怎么办？她也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有依旧独身的母亲，大城市里漂泊本就艰难，哪里还能分出多余的精力，来照顾这个十年不曾见面，甚至已经忘了自己这个女儿的低智父亲？镜头下，她泪流满面，跪下来给家人磕头，不知是求饶还是道歉。

这一幕，几乎戳中所有中国式家庭难言的痛。我们的父辈，只要不是独生子女，多多少少都会因为赡养老人的问题引发矛盾。只不过在影片中，矛盾的主角从老人变成兄弟，可怜可叹，却又似乎无从解决。

影片结尾，王吉祥独自走在大雪覆盖的乡间小路，大衣扣子系了半天也没系好，索性敞着衣衫慢慢走，迎着镜头，寂寥与凄苦扑面而来。这是属于他的电影，却不是能由他做主的生活。

02  《如意》并不如意

《吉祥》片尾，镜头渐渐拉远，直到拉出屏幕之外，那是《吉祥》在电影资料馆放映结束时的观影现场。在这一刻，虚幻与现实的轮廓更加模糊，坐在影院里的观众，在大荧幕前观看另一批观众的观影现场。

如果说《吉祥》是围绕王吉祥和丽丽之间的一场家庭群戏，那么《如意》的主角，则是将坐在导演间里的大鹏推到荧幕之上。或者可以说，《如意》实际是《吉祥》的拍摄花絮，又因为影片的特殊性，成为与《吉祥》互文的一个对称篇章。

在《如意》中，你会知道《吉祥》原本打算叫《姥姥》，大鹏原本打算聚焦的主人公，是家族中那个正式开拍前意外离世的老人。为了营造出伪纪录片的效果，除了饰演王丽丽的刘陆是一名专业演员，其余所有人都是本色出演，就是真正的家族亲戚。

开拍前，大鹏在给刘陆讲戏中说道：“我把这理解成一种天意。”

也就是说，除了大框架基本不变外，没有人能够预测事情走向，演员也没有固定的台本，所有情节都需要一条过，一边以沉浸式的表演融入这个家庭，一边还要用自己的专业微妙带动影片节奏，对演员本身的综合素养是一项极大的考验。

也的确是天意吧。还没开拍，电影就从《姥姥》换成了《吉祥》，原本十年没有回家的王庆丽居然出现，与角色王丽丽同框出现，微妙的戏剧冲突在此早已暗流涌动。

研究角色时，刘陆试图与王庆丽深入交流，然后面色严肃地问了一句：“我还是不理解为什么十年都没有回来。”听到这里的王庆丽没有说话，默默抱紧臂膀，局促地来回搓搓搓，不自觉摆出一个防御的姿势。而大鹏低头坐在一旁，没有说话。

如果说，《吉祥》里的情节满是真实的色彩，那么《如意》中的真实，却又反转得像一出戏剧。

年夜饭那场戏，假丽丽真的入戏，因为众人都在嫌弃吉祥而哭得不能自已，甚至中断表演跑到外屋抽烟冷静。而此时此刻，真丽丽在一旁发着手机消息，一副事不关己的疏离。可她究竟是冷漠，还是根本无法融入这个阔别已久的家，没有人能轻易定论。

为什么十年没有回家？真丽丽没有说，假丽丽无法理解。这十年，有多少在外漂泊的苦无法与外人说，又有多少因少时被父亲打骂留下的创伤形成后天微妙的隔阂？十年，无论委屈、怨恨还是不孝，都太杂乱，无从说起，也不想说起。

多讽刺，和《吉祥》背后的孤苦一样，这个篇章名叫《如意》，其实所有人都不如意。而这有点微妙，又难以压制的家庭纷争，何尝不让我们露出一丝熟悉的苦笑？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大概就包含类似的苦恼吧。

03  换一个角度，吉祥如意

确切地说，《吉祥如意》还有第三个部分，那是片尾真正的花絮彩蛋。2017年年关将至，大鹏回到东北老家，手持一台小DV，和尚且硬朗的姥姥闲话家常。他指着春联问姥姥，喜欢这个还是原来那个啊？姥姥想也没想就笑着答：还是喜欢原来那个，因为它写的是“吉祥”。

这大概是一位母亲对儿子最朴实的爱。盼他一生吉祥，愿他事事如意，奈何事与愿违，吉祥成了家中最晚年不幸的人。可冥冥之中，谁又能说得清对错是非？

2018年，台北金马影展，短片《吉祥》一举斩获最佳创作短片奖。导演大鹏站在领奖台，望着天空说了一句：“姥姥，我很想你。”这句他当年没好意思说出口的话，如今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讲给她听。

这就是生活，复杂凛冽，却也异常简单。如果一个愿望不能实现，那就换一个好了。你看大鹏，拍不了姥姥就拍三舅，没想到影片从遗憾变成了惊喜。如若不然，我们看不到这个灵气四溢的导演大鹏，也看不到这个大家庭中熟悉的悲欢。

就像大鹏的母亲对他说的那样：“如果不是你想拍这个电影，家里人也不会回来得这么全。”无论这次家族聚会是否含有刻意的成分，日后想起，也必然是一段特殊的回忆吧。

影片的最后一个镜头，王吉祥坐在轿车里，眼神空茫，望着窗外。影片没有交代开车人是谁，也不知道这辆车将驶向何处，可是对吉祥而言，终归会有一个合适的家。那么，是不是因为大鹏拍了这部电影，所以一定程度上化解了因吉祥而起的家庭矛盾呢？

越来越觉得，其实人这一生，最朴实也最难实现的愿望，莫过于吉祥如意。与其深陷痛苦，不如放下执念，换个角度，也许能邂逅另一种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