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风几许,转眼入深秋。秋分过后,白天越来越短,夜晚来临得愈加仓促且荒唐。在还没有来得及将夏日里繁茂枝叶收藏前,它们就已经提前羞红了脸。正如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向你表白,你却已经在我耳边呢喃,已经想我在日日夜夜。
日子繁复而匆匆,不晓得你有没有突然意识到,2020年的今天,我们已走向秋夜太久太久。如果你还没来得及享受深秋突然落在你背后的暖阳,或者还没有踩在那些落叶中听着咯吱咯吱的声响,那么,就让我们随着电影,一起探听秋日存放在每一帧画面和每一句对白中的秘密吧。
《秋天的故事》(侯麦)
法国的秋天大概是世界上最浪漫的秋天了吧。侯麦的电影从来都是走心的,每一个故事,总是质朴而真诚。《秋天的故事》作为侯麦“人间四季”的最后一部,影片开头十分舒缓,让人以为电影会一直这样平静而悠长。大龄剩女马嘉利仅仅拥有的,不过是自己的一个儿子和一片葡萄园,她看上去正如一个秋日,寂寞的、孤独的,甚至有些凄凉。
剧情简单却又错综复杂,马嘉利和闺蜜伊莎贝拉以及儿子的女友罗欣,还有那些她们给自己介绍的所谓“相亲对象”们,在一个葡萄挂满藤架的秋天,各怀心思地相处。本对单身状态豁达开朗的马嘉利,当听到了“孤独”这个词时,也会忍不住掩面哭泣。伊莎贝拉看起来婚姻美满,罗欣总能自由自在地游走在男人中间,但她们似乎都并不快乐。
难道是因为她们缺乏爱情吗?难道不是因为她们害怕孤独吗?作为群居动物的人类再怎么豁达却也逃不开俗世的纠缠,大家原本都是害怕寂寞的那个人,却又不甘心将就,只求能拥有一个与自己灵魂契合的人。
侯麦用一年四季去描写孤独,只有秋日的孤独最浓重。在一个本该收获的季节里,每个人努力地过得更好些,却还是对弥散在周围的寂寞孤空如此胆怯。在那些平凡而琐碎的生活中,侯麦将法国的秋日浪漫统统收进胶片里——成熟的葡萄园,寻常的街头,拥挤而窜动的酒馆和舞会,还有一次又一次的相逢和邂逅……
故事的结尾我们不知道马嘉利刚刚萌芽的爱情能不能最终结果,她又会不会在下一个秋天迎来如同葡萄成熟一般的收获,但每个人心里都知道的,谁也躲不过秋天的离开,也躲不过冬天的到来。然而,谁也不曾阻碍过再来一个生机勃勃的春天,一切众生,本就是循环回荡,日复一日。
只是但愿,在每一个日日夜夜里,我们都不再害怕孤独,我们都能有个人在身边陪伴。
《秋日鸣奏曲》(伯格曼)
不知道为什么,秋天总是要和一些愁绪相连接。那些愁绪来自日常,来自生活的每一天,来自日积月累,来自久久不见,又来自突如其来的重逢。不论是一次萍水相逢,还是自出生起就血浓于水,总若即若离似的,想触碰,却不知道该不该缩回自己的手。
夏洛特和伊娃就是这样一对母女。母亲夏洛特是一名乐团杰出的钢琴演奏员,而女儿伊娃则不过一个农村牧师的妻子。两人从脾气秉性和职业身份上都隔着一道巨大的鸿沟,以至于七年以来,两人从未有过什么交流。
夏洛特在失去了自己第二任丈夫丈夫后,接受了伊娃的邀请,来到了伊娃家里与她同住。但当夏洛特真的住进了伊娃的家中后,伊娃却变得更加惶恐。这么多年,她已经不晓得该怎样与自己的母亲相处。她知道母亲的脾气秉性,也晓得母亲所思所想,却从来不曾与母亲达成一致。
伊娃实际上是有怨的。她怨自己的母亲在她年幼时因为事业而忽视了自己和自己身体残疾的妹妹,她怨母亲似乎从不曾给她们多分一点关怀,她怨母亲过得自我而强势,她也怨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能力同母亲抗衡。
可是,真的该抗衡吗?就只能是抗衡吗?谁也不知道。
她们曾多么努力地尝试要去和平相处呢?可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夏洛特伪装地体面,实际上却从不知道该如何用肢体和语言去表达自己的爱意;伊娃看似殷切又热情,却总是暗暗压紧心底的埋怨和委屈;而身体本就残疾的小女儿,或许早已在这场相处里失去了存在的席位。
每个人都晓得的,那一刻,是一种如同秋日最后一片落叶被踩碎了的心痛和无力。或许只有在母亲和女儿之间才会有这样深切的爱和直戳内心的厌烦。
可能就像是鲁迅的那句“家是我们的生处,也是我们的死所”一样,这场如同秋日鸣奏曲的拉锯战,只可能在最爱的人身上蔓延又蔓延。
《秋天的童话》(张婉婷)
秋天会是否给童话留下被实现的机会?如果是你,你会相信如同童话一般的爱情吗?
留学生小琪追随自己的男友从香港到纽约读书,却不成想自己的男友已经喜欢上了别的女孩。满心期待着男友来为自己接机的她,从下飞机的那一刻就被现实狠狠击中——男友的身影没有寻着,只看到了一位远房亲戚和一名打工的名叫船头尺的陌生男孩。
敏感而纯情的年纪里,没什么比爱人移情别恋更让人心痛的了。小琪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不肯出来。直到一股浓重的煤气味把她的忧伤打破,船头尺就此也闯进了她的生活。唐突的、毫无预兆的,就像秋雷打过天,雨却隔了好久好久,最终随着太阳哗啦啦地下起来。
但他们总是不能在一起的。在那封小琪写给朋友的信里,她这样说着:“和有些人在一起很开心,但却始终不适合走到一起。”这才知道,她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要和他在一起的。即使船头尺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却还是做了那么多努力。
尽管那些在庸常中的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在对小琪诉说着“我爱你”——为了要小琪住得舒服一些,船头尺为她刷了好看颜色的漆,为她挂上漂亮的风景画;晓得她打工不易人又单纯,于是他几乎耗尽财力,只是为了坐在第一次走进的豪华餐厅,远远地看着她;他会为她买自己并不喜欢的歌剧票,也会兴致勃勃地为她举办生日派对,甚至卖掉自己的车,只为了能为她换一条表带。
但船头尺终究没有追上小琪的车,终究童话故事不能在现实中完满。是因为小琪不爱船头尺吗?或许只是因为现实中的留学生小琪,本就不应该和一个打架斗殴还酗酒的混混打工仔船头尺在一起。
世界上最难抵抗的不是真爱,而是在相爱的人面前横过去的那句“本就不应该”。许多事情都是这样吧,就像秋天最终会把繁密的枝叶吹得光秃,会把积攒的温暖消耗殆尽,会在一场又一场促然的雨后,让人清醒,让世间多一分清冷的凉意。
《秋天日记》(林健龙)
机缘巧合遇到了这部电影,往后才知道关于十三妹和船头尺的故事,竟也会有人为他们补一个结局。在14年后,当十三妹和船头尺的故事变成了一本泛黄的日记,当往日的童话再没有复现,衔着金汤匙长大的富家千金颖依成为了这本日记的主人。
好像事事总有轮回,亦或者总有一天所有未完成的梦都会以新的方式于人间再次出现一样。这本日记在先后拥有和失去归属之后,又找寻着下一个可以栖息的地方。犹如等待暖意的候鸟,或是逢秋寒即迁徙的大雁。那些无处安放的爱情,随着秋日渐浓的时间,一去不复返地漂泊着。
出生在富裕家庭,拥有良好的生活环境,早早体会了人间烟火里最为明艳灿烂瞬间的颖依,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拥有下一个关于爱情的童话梦的女孩——她被日记中十三妹和船头尺的爱情所打动,也想要拥有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但生活这件事情总会十之八九不如意,豪门亦有身不由己的心酸。颖依在父亲的安排下,要嫁与一位富家公子,但她却在婚礼前夕带着情人私奔。
故事的后来便是如同十三妹和船头尺的爱情一般,颖依的情人抛弃了她,而她又遇到了自己的“船头尺”——孤儿盛顿。最终,颖依在拯救父亲破产危机和盛顿之间选择了前者,在与富家公子的婚礼上,她仍期待盛顿的到来,以及那个她曾经做了好久都没有做完的,关于爱情的童话梦。
不晓得盛顿是不是将会把颖依的梦想实现——她曾告诉盛顿,想把这本栖息了美妙爱情的日记出版成儿童图书。那些藏进秋天里的秘密,是否还会在相爱的人分开后被公之于众,就像曾经有人深切而内敛地爱过另一个人,在分开以后,那份良苦用心能否终将会让另一个人知晓。
如果一切自有结局,那么就让它随秋日的风而漂泊,注定,缘分这件事情总强求不来的。但就像这电影的主题歌里所唱的“哭一生,笑一生,何不快乐过一生?”如果所有的爱情注定都将化作秋风,那么祝愿属于你的那阵风,是最快乐而自在的一缕。
《秋天里的春光》(杰瑞·哈巴克)
深秋或将会是人生命苍老的开始,却又可能如同午后的日光一样,刺眼而夺目。重要的大抵不是时节已至,而是你愿意并想要怎样选择。如果说“少要稳重老轻狂”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道理,那么电影中的老头儿汉那大概怎么也是不愿意接受“岁月忽已暮”的忧伤。
老头儿汉那尽管已经75岁,却还是想要如同年轻人一般,过上肆意妄为的生活。这个生命进入深秋的老人,满眼却尽是春色。他与自己的老朋友假扮不同的人四处游乐混迹,他一会儿扮演成歌剧院的荣誉退休会员,在希尔顿酒店住得快快乐乐,顺带还给酒店挑毛拣刺。一会儿又蹿进地铁站装扮成检票员,骗取年轻女孩们的香吻。他把老伴儿艾蜜莉辛苦攒的钱拿去挥霍,能为了自己失去妻子的故交老友掏空口袋,也可以和被丈夫追打的女邻居在电梯里高歌不止。
无可置疑,汉那就是要逍遥,就是要肆意妄为,就是要日日精彩纷呈地过活,就是要在已进深秋的生命里开出一朵只能在春天绽放的花,哪怕是要妖艳俗气的,那也要开成一朵花。他乖张又毫无逻辑地走向老年,却又极不尊重自己的生理年龄,非要像年轻的小伙子一样,事事无所畏惧,件件做得精彩,甚至不计后果。
后来也才弄明白,他不过是以抗争来表达对于衰老的逃避和厌恶。在生面前,没有任何人愿意平静而坦然地走向深夜,更不会心甘情愿地被命运和时间包裹。原来,我们宁愿生命没什么深度,却也如此渴望生命无限拓展它的长度。在衰老甚至死亡面前,人类无一不是恐惧的。
也是到了后来,汉那的老伴儿艾蜜莉终于洞悉了他的那份倔强,也在细数了他四十多年的恶劣行迹以后,对接待她离婚诉求的工作人员说“这婚,我不离了。”那些早已挥洒进漫漫时光中的爱恨情仇,已经让汉那从她的爱人变成了亲人,甚至他们一同老去,一同入穴,一同被纪念又被遗忘,尽管汉那此时仍会嘲讽死亡。
片中的老人们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人应该在年轻时死去,现在太晚了”, 想来汉那那样的老头儿,不过是自古逢秋悲寂寥中的个例,令他们望而生畏甚至生怖的,不是死亡的痛苦,而是因疾病、衰老、死亡而渐渐失却的尊严。人从来都只是想要体面地过好并不算太长的人生。因此,人人都是汉那,都会抗争,人人又都是艾蜜莉,想在晚年用足够的物质金钱为自己建造一个故去后的安乐窝。
生活的真谛该是什么呢?不仅仅是一日三餐的平淡,浓情蜜意时的拥吻,如同家常便饭一样被说出口的“我爱你”,不仅仅是相爱或者怨恨,喜欢或者讨厌,珍惜或者消耗,而是我终于明白了自己所思所想,终于认为自己的一生还算过得去,终于和自己的灵魂和解,终于不再畏惧,终于我晓得我本身有多么热爱我自己的生命。
这一个秋天就这样潦草地来了,接下来它将又一次走远,无论你是否欢迎,又或者本就不打算让生命遭遇秋天,一切都好。只是,愿你能找到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愿你的身边有几个懂得你的人陪,愿你明白不是所有的寒冷都不怀好意,不是所有的凉意都一定会承接令人失望的事情。
会好起来的呀,尽管下一个秋天,谁都不晓得,这个世界和属于你自己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