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欲望下的隐痛,是我百转千回的梦魇

——关于《春潮》

文/不辣

 

在我十几年的生活里,我一直认为自己很幸福。我的生活时时充满着欢乐,处处铺满着鲜花。

这是涉世不深的郭婉婷在电影中的一段诗朗诵,年幼的她,虽然暂不能理解“幸福是什么”、“生活的鲜花在何处”,但隐隐有感觉她所身处的生活看似如大海一般的风平浪静,其实时时刻刻都悄无声息地酝酿着一场永远不会迟到的风暴。

这场风暴,不在别处,就在她所生活的家。她、她的母亲、她的姥姥,就是风暴中心。

电影《春潮》取名“春潮”,既有美感又有深意。它是一种自然现象,指春日里海水受引力作用迅猛上涨,在抵达高潮之处后,又慢慢回落,留下一片平静海滩的过程。

周而复始,永不停息。

这像极了传统东方家庭中的亲子关系,前一秒还是嘶声裂肺,后一秒却又平静如初。不同的是,在家里,没人知道这场“春潮”何时开始,何时结束,只知道它就这样一直存在着,循环涌动。

愤怒暴躁的姥姥、顺从冷漠的女儿、懂事反叛的孙女,是《春潮》的主角。这三个女性同住一个屋檐下,表面上平和友善、血浓于水,实则矛盾升级、冲突不断。在男性角色被弱化的设定下,三个年龄不同、性格迥异的女性在这个故事里充分展现了对生活、对感情独有的女性温柔和克制。

 

1. 女孩、女儿和怨妇

姥姥纪明岚(金燕玲饰)是一个强势、不肯服输的怨妇。在外,她备受尊重,待人谦和;在家,却擅长诘难女儿,喜欢控诉丈夫。

女儿郭建波(郝蕾饰),报社记者,大龄未婚,长期寄居在母亲家。看似沉默隐忍,心中却有着如浪潮一般丰富澎湃的情绪。在孩子面前,她温暖开朗;对待陌生人,充满关怀,唯独面对母亲面前,她只有一张冷漠无情的面孔。

家里,唯一一个能提升温情指数的就是孙女郭婉婷。出生在压抑多过快乐的原生家庭,十几岁的她早就学会了面对家庭不和谐,被迫成为大人之间的润滑剂,适应了成人世界的相处规矩,但身上无法掩盖的古灵精怪和孩童天真却是这个家庭最温暖的底色。

三代人,三种身份,代表了一个普通女性一生的身份转变:女儿、母亲、姥姥。不同的是,生活这把刀太过锋利,在她们身上留下了深浅不同、大小不同的伤口。她们既来不及抚平自我的伤痛,更无法共情对方的痛楚。每个人能做的除了在各自痛苦的漩涡中打转,就是把无法消化的痛苦转嫁给彼此。

于是,这个家庭的每一代人似乎都在被迫接纳痛苦,强制继承压抑。

餐桌上,郭婉婷质问坐在一起吃饭的母亲和姥姥:“为什么你们说话都阴阳怪气的”。她多么羡慕,羡慕班上的那个同学。虽然成绩远远不如她,可那个同学有一个幸福的家,温柔的母亲、亲切的父亲还有她一直向往的家庭的欢声笑语。郭婉婷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同学家的一个角落,看着穿着韩服的女孩在父亲的怀抱里转圈,坐在一旁的母亲微笑着。这样温馨的画面,让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但她又清楚知道,这样的幸福于她,是种幻想。

她的家,姥姥不快乐,母亲不快乐,而她不敢快乐。她的家,每个人都伤痕累累,谁都无暇顾及快乐。而恰恰这些所谓的“伤痕”,竟全是最亲密的人带来的。

 

2. 世间唯爱最伤人

纪明岚,一个在感情上受过重创的女人。丈夫是一个“流氓”,年轻的时候喜欢露自己的身体给戏院女孩看,喜欢摸女孩的屁股,带小姐回家乱搞,因为没付清服务费甚至闹到过警察局。丈夫是她感情生活中无法抹去的一块污点,和他分开后,她就带着女儿郭建波相依为命。在三十多年没有婚姻生活的时光里,她含辛茹苦把女儿拉扯大,当女儿有了郭婉婷后,又将她们两个纳入自己的“管辖和统治”的领域。

纪明岚一边以姥姥和母亲的姿态照顾着她们,一边又将自己对丈夫的愤恨和憎恶全数发泄在女儿郭建波身上。

这个家,她就是宇宙中心,她的话就是命令,她的痛苦就是全家的痛苦。她要哭,恨不得所有人陪她哭;她想笑,就要所有人跟着她笑。

只可惜,一家人没人愿意回应她的快乐,没人关心她的痛苦。家,本是一个象征温暖和爱,相亲相爱的地方。可在她的家,纪明岚毫无存在感,她每一次发泄情绪都是没有观众的表演。 

老友聚会结束回到家的纪明岚,情绪激昂,试图分享这一刻的快乐给女儿郭建波,却只看见她面无表情地径直走进了自己房间。女儿的冷漠,是纪明岚经历过感情伤害后的新伤。

郭建波不是生来一副刀枪不入的脸,一颗硬邦邦的石头心。她不在乎纪明岚,是因为不喜欢她的怨妇模样,不喜欢她那样说自己的父亲。在郭建波眼里,父亲是一个性格好、十分温柔的男人。郭建波第一次来例假的时候,是父亲告诉了她如何叠卫生纸,也是父亲给她泡了脚。

反而是母亲纪明岚对她只冷冷地留下一句“你怎么来了这个东西”。她更愤怒,母亲不经同意,把她的日记和珍藏的和父亲照片烧了。纪明岚的独裁,暴力,像一把冷刀把郭建波的独家记忆裁得片甲不留,连同她们之间微薄的母女之情。

郭建波要报复她,她明知道纪明岚一直的夙愿是想她找个好男人,有个稳定的家。但她偏偏就是要吓退靠谱的相亲对象,就是要流连在不同的男人之间,和狂野放肆的艺术家保持着短暂即兴的男女关系,和盲人按摩馆的年轻男子产生着暧昧不明的情愫。

所有她不能从母亲身上获得的爱,她都要从男人身上得到。

她要牺牲自己,作践自我,直到自己变成一把锋利的箭狠狠射进母亲的心。 

电影海报上的那句话,这样写道:“你和母亲的关系,决定了你和世界的关系。”

显然,郭建波和世界的关系并不友善,和母亲的关系也一言难尽。

 

3. 温柔才是武器

作为母亲,纪明岚真的这么可憎可恨吗?

在几十年没有男人帮忙的家里,纪明岚早就忘了自己还有温柔的一面。生活早就让她习惯了像个男人一样去战斗,她只有足够坚强,足够强硬,才能撑起这个家。那些不能柔软的态度,不能温柔的言辞,不能脆弱的哭泣,是生活对她的重塑。 

郭建波是永远不会看到母亲的这一面的,这些只有老周才能见得。

老周,是纪明岚的新伴侣,忠厚老实,烧得一手好菜。那天,老周邀请她来自己家,把最宝贝的一块表给了她,还送了她一条大红色的披肩。纪明岚懂,这是求婚。可单身生活几十年的她,一下子难以接受“洞房”,更何况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是纪明岚第一次如此脆弱地落泪,她就这样红色披肩,坐在床檐,安静地抹着泪和老周讲述着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去。那些隐秘的情感伤疤,风流丈夫带来的心理伤害,时代的伤痕在老周拥抱她的时候,才渐渐消解。

此刻的她,不见暴力、愤怒、控制,只有身为女性,作为母亲的脆弱。

郭建波呢?她所有的柔情,只有在离开家的时候。那天,一气之下她带着郭婉婷离开了纪明岚。在独立照顾女儿的时间里,郭建波带她去动物园看长颈鹿,陪伴她,拥抱她。

作为女儿,郭建波有些绝情,但作为妈妈,她却是那么温柔。

阳光下,郭建波骑着破旧的自行车载着女儿穿过车流,郭婉婷紧紧地搂着她。她们时而对视,时而仰笑。

从小见惯了母亲纪明岚的强势无理、蛮横霸道,郭建波发誓不要让自己的女儿过上和自己一样的童年生活。于是,就算从小生活在有强硬母亲的原生家庭里,她还是让自己变成了一个温柔的妈妈。多好,曾经她望而不得的母爱和温暖,现在可以通通给予自己的女儿。

虽然,她无法成为一个好女儿,但她可以努力变成了一个好妈妈。

时间无法倒回,倒回到郭建波的童年,让母亲重新再爱她一次。但好在生命赋予了她母亲的荣光,让她有机会领悟到原来在爱的人面前,温柔才是武器,霸道和命令只能表达无爱。

 

4. 永远矗立的高墙

有人说,“人的一生其实就是一条回家的路。”所以,孩子和父母之间的那堵高墙需要被推倒吗?真的可以被推倒吗?问题的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横在亲子关系之间的那面墙真的一点好处都没有吗?

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不同的,再亲密的关系都需要自我和距离,人人都需要找到属于自己的生活姿态。如果郭建波可以努力一点、乖巧一点,推倒她和纪明岚之间的高墙,就意味着她自愿让自己的一生无限趋同于母亲的一生。

显然,这是她不愿意的。所以,高墙存在的意义就是它可以保护着双方过上自己想要的正常生活,尽管它容易带来矛盾和冲突。

墙一直有,一直在,才是家。彼此拉扯、彼此牵制、彼此抗争,生活才得以继续。

影片最后,纪明岚病倒了,郭建波在病房里对着窗念了一段长长的独白。这段长达7分钟的独白像是自喃,像是控诉,又像是日记,时而平静,时而激奋。而那句“家庭不是战场,你的胜利也不是荣耀”,或许是这些年郭建波最想告诉母亲的心里话,只可惜母亲永远不会知道。

原来,这个世界,不是所有的墙都需要推倒,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可以和解。不和解也不是坏事,因为人的一生的确无法和解太多事。谁的生活,不是在温柔和暴力、狂喜和绝望、狂躁和冷漠的极端两头,来来回回。

当源源不断的水,从生锈的铁门涌出,嵌入到地砖的缝隙,流淌到舞台的阶梯,顺着女孩追逐的脚步延向远方,说明冬天快结束了。

春潮之水,代表着春天的到来。春天来了,一切都会融化。可,人生四季,哪有这么简单?平静是假,爱恨交织才是永恒的。

责任编辑:柒斐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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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不辣
不辣  @Nebulabula
青年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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