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面

“我是通天大盗，明天看报纸吧”。

电影开场，张国荣一袭皮衣潇洒出场，站在艺术桥中央背靠塞纳河，手拿香烟静候艺术家为他画像。说着他在稿纸上签下名字，驭风而去。

另一边，钟楚红趁博物馆名画外出，佯装摔跤用香水标记；等运输车上路，周润发驱车追随潜入货柜；取画装筒塞出车底，张国荣早已做好接应。

这部《纵横四海》前半段去往法国，有张有弛充满暧昧。后半段回到香港，枪林弹雨诙谐幽默。

凯旋门、塞纳河和埃菲尔铁塔，让人在银幕上漫步巴黎，落地窗、大泳池、昂贵红酒，满足一切对罗曼蒂克的想象。尤其是三位演员的明星气质，如今回看依旧当得起时尚二字。

彼时，张国荣刚刚拿下影帝，告别歌坛，决心追求电影事业。周润发不同往日悲情英雄，极尽搞笑之能事，一会致敬李小龙侧踢嚎叫，一会又似成龙般连打带耍。钟楚红优雅大方，在阳光里审视巴黎圣母院，幻想在那里脚踩花瓣，步入婚姻殿堂。

片中三人情深义重千金难买，犯险江湖气定神闲，是许多影迷心里对于“侠骨柔肠”的最初记忆。

纵横四海

影片故事并不复杂：砵仔糕（周润发）、阿占（张国荣）和红豆（锺楚红）三人，在养父曾江培养下成为国际大盗，他们盗取名画《赫林之女仆》，却遭人暗算，得知幕后黑手竟是养父，三人遂合力将其制服。

《赫林之女仆》收藏在一座机关重重戒备森严的古堡里。有诅咒说，谁盗取了这幅画，谁就要死于非命。两兄弟瞒着红豆，决定深入龙潭，原因是这一单买家出手阔绰，所付酬劳足够三人退休之后共享天伦。

两人原本约定一同前往，但阿占却提前出发。后来，钵仔糕闻讯赶到，二人在古堡合作无间，成功盗取名画。可万事难料，在撤离过程中阿占中弹，钵仔糕急忙带他到荒野疗伤。

阿占对红豆早有爱意，顾及友情从不表达，可他看不惯钵仔糕怠慢红豆。疗伤时阿占终于坦白，但钵仔糕对此却不以为然，认为大家应该有事一起扛。随即两人对爱情展开讨论。

人们追求爱情，究竟是希望它短暂还是永恒呢？短暂意味着高光，永恒对应着暗淡，似乎永远无法平衡。钵仔糕性格开朗，向往刹那间的光辉；阿占却想让一切安顿下来，告诉他刹那间的光辉无法永恒。

不知道“戏如人生”算不算诅咒，《霸王别姬》里的程蝶衣也说过类似的话：说好了一辈子，少一年、一天、一个时辰，都不是一辈子。

江湖重逢

疗伤结束，二人便遭遇追杀，名画丢失阿占被困。情急之下钵仔糕驾车飞入河中，与杀手同归于尽。三年后，阿占和红豆成了一对，他们回到香港，才发现幕后黑手竟是干爹。与此同时，钵仔糕再次出现，只是他在那场爆炸里失去了双腿。

江湖重逢，三人各怀愧疚和遗憾，打算重拾往昔情义。闪回中交代，养父从未真正关爱过他们，只是一味教他们盗窃，为自己谋取不义之财。

据说《蒙娜丽莎》价值连城，是因为失而复得，养父同样深谙此道，拍卖《赫林之女仆》之前，交代阿占再帮他偷一次。钵仔糕双腿残疾，则被他羞辱并抛弃。

继古堡遇害之后，二人再次上演兄弟无间。先去拍卖行制造连环爆炸，对付保安和杀手，又回到家中布下机关，打算跟养父做最后了断。在一场生死较量之后，二人制服养父，交由警察干爹处置。

原来钵仔糕一直伪装腿瘸，不仅骗过了养父，也包括阿占和红豆。他们当着养父的面，烧毁《赫林之女仆》，另一边将真画完璧归赵，做到了盗亦有道。最终阿占和红豆结发生子，钵仔糕如愿当上奶爸。

追求永恒的人，并不一定贪心，向往刹那间的人，也不一定多情。三人既是朋友、搭档，又是情人，本该争风吃醋的故事走向，最终被彼此信任化解。兄弟情男女情自此找到平衡。

风华绝代

除了童话般的结局之外，影片最让人难忘的，是许多美好画面从此定格。去年四月巴黎圣母院大火，塔尖倒塌，玫瑰花窗受损，成为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观众这才发觉，周润发背后的圣母院，曾经那般优雅端庄。

相比巴黎的浪漫，周润发和张国荣的表演，更让人难以忘怀。导演吴宇森说周润发是世界级的演员，能同时驾驭欢喜和悲情，评价张国荣是歌影双栖奇才，每次喊重拍一条，只为多看他一遍。

古堡盗画，两人倒挂于密室，一边贫嘴一边摘画。逃逸时手举红酒躲避激光，成功后又叼着酒杯起舞。拍摄时如何艰辛，我们不得而知，但他们所呈现的状态，永远充满活力与热情。

香港窃画先偷钥匙，于是三人在舞会上轮番跳起了华尔兹。钟楚红举手投足间尽显魅惑，张国荣舞姿潇洒，可谓风华绝代，周润发的轮椅舞更是令人惊叹。

如此经典的表演，纵是今时今日，也依然难以超越。

越美好，便越留恋。1991年《纵横四海》上映。同年钟楚红嫁与富商朱家鼎，多年又经历丧夫之痛，传言复出终究不了了之。 

94年周润发远赴好莱坞打拼，远未到达影迷预期，近年来回归香港，作品却时好时坏。

最让人心痛，莫过于03年4月1日的愚人节，张国荣在香港中环飞身而下，用生命跟世界开了个玩笑，只是这玩笑太过真实苦涩。

风继续吹

我们来不及向他道别，但他似乎已经告别多次。

那首《风继续吹》，是哥哥张国荣的成名作，89年告别歌坛演唱会上，他真情流露泣不成声，最终含泪消失于舞台；复出之后，00年热情演唱会再度演绎，声音已不再伤感，而是饱含半生沧桑过后的坦然。

人至中年，不必担心一时成败，不会在乎流言蜚语，正是可以肆意挥洒的年纪。

可突如其来的抑郁症，彻底摧毁了他所拥有的一切，以及正在追求的一切。

胃液倒流嗓子被毁，他再也唱不出性感的歌声。长期失眠反应迟钝，导致他无法完成导演梦想。

一时情绪高涨到顶点，一时又会降落到谷底，就连他自己也不知何时病发。

哥哥曾对大姐张绿萍哀叹说：“我又有钱，又有这么多人疼爱我，我又这么开心，可它(抑郁症)不认的。”

飞身而下那一刹那，他并未直接走向天堂，而是率先抵达我们心底。他是求爱不得的程蝶衣，他是优雅的无根鸟阿飞，他是孤独终老的欧阳锋，他是通天大道阿占兄。他，是英年早逝的张国荣。

陈凯歌说他为人谦逊，吴宇森说他热爱生活，黄霑说他疼惜后辈，林青霞说他情深义重。朴素赞扬，无不在大众心头勾勒出一个纯粹的人。

他代表着人们对“完美”的想象，以及对港片美好时代的追思。然而追思从未停止。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他选择在愚人节离去，似乎就是不想大家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