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关系是什么？早在1973年，伯格曼就以一部鸿篇巨制的四小时电影《婚姻生活》为我们展现了婚姻关系中，两个人的互相折磨、消耗，却又彼此依赖、共生的关系。让我们看到婚姻中赤裸裸的互相伤害，和难以割舍的爱。

同样是关于离婚，同样是难分难舍，2019年的《婚姻故事》则比《婚姻生活》轻松了一些，温情多于残酷，紧张之中还不乏幽默。

也许看完这部电影，你不会像《婚姻生活》的观众那样恐惧婚姻，甚至想要离婚，而是会说：即使离婚也没什么，如果这能让我们互相理解的话。

01

一个怎样的“婚姻故事”

演员妮可生长、生活在洛杉矶，拍了一部成功的电影之后，她的事业正要起步，但是她遇到了纽约的戏剧导演查理。

为了查理，她毅然放弃前途大好的电影事业，跟着查理去了纽约，成为了查理的御用女戏剧演员。

婚后，他们有了一个儿子，一家三口，相爱至极。看上去，他们将工作、生活和爱好结合得很好，没有问题。

但那只是表面。

妮可对自己的生活并不满意：她记得当初为了这段婚姻做出了多大的牺牲，放弃了蒸蒸日上的机会，离开了她亲爱的家人——她还记得，她最初爱上查理，就是因为查理将她从某种死气沉沉的状态中拯救出来——当时她才19岁，就决定要结婚，嫁给男友班，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她承认那时自己有一部分已经死了。

是查理让她重获新生，给她自由的感觉。

可是其实所有的问题并没有解决，妮可只是接受了另一个人的生活。她从未真正思考：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内心深处，妮可想生活在洛杉矶，妈妈和姐姐都在洛杉矶，那里朋友也多，很开阔。可是每次她和查理谈起搬到洛杉矶的想法，查理总是含糊其辞地应付，却从未认真考虑。

另一方面，妮可也希望自己的事业能有所成就，而不是逐渐变成查理的附属品。人们越来越多注意到查理，也就越来越忽视了她的重要。

再一次，她感觉自己很渺小，很不重要。

当时，妮可被一个电视剧组选中，要去洛杉矶拍摄一个试播集，这对她而言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既可以重提回到洛杉矶生活的建议，又可以重振事业。

但是，当她兴奋地向查理说出这个机会时，查理却取笑她，开她玩笑，甚至说她应该把赚到的钱投资给他的剧院。

这一刻，妮可才突然意识到：查理从来没有把她当成一个独立的人，从来看不见她的渴望。此外，她还怀疑查理有出轨的行为。

离婚是妮可提出的，她接受了洛杉矶的工作邀请，带着儿子来到母亲家暂住。但她无疑仍然爱着查理，查理也仍然爱着她。在最后一次出演查理的戏剧之后，妮可待不住，提早走了。

查理匆匆跟上，两人在同一节地铁车厢里，却相隔很远，无话可说。

回到家之后，两人就表演内容聊了几句，查理指出妮可总是不能在舞台上哭出来，妮可点点头，转身之时，已是满眼泪花。

02

被“篡改”的婚姻故事

最初两人准备协议离婚，但是当调解员让双方读出自己写的对方的优点时，妮可拒绝了。在朋友的建议下，她请了一个律师——诺拉。

与此同时，来到洛杉矶看望儿子的查理，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获得了麦克阿瑟奖，将会得到一大笔奖金。他感谢妮可，认为这个奖里也有她的一半功劳。

此时，这份即将撕裂的婚姻，看上去仍旧完好无损，两人彼此感谢、亲吻、拥抱，甚至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也许他们还能重修旧好。

但是很快，在律师的干预下，妮可的婚姻有了新的叙事。

查理渐渐发现，妮可离婚的想法并不是一时兴起，他无法再对妮可视而不见，事实上，他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对付这个一向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妻子。

于是，他也请来了律师，在律师的提醒下，他发现自己各方面都处于劣势。

妻子出生在洛杉矶、目前生活在洛杉矶、孩子也在洛杉矶，他们还是在洛杉矶结的婚。他想要夺回孩子的抚养权，将他带回纽约，实在是困难重重。

法律并不听取“原因”，它只在乎“事实”，同样的问题在发生在妮可身上，在一切诉诸法律的时候，她发现，对于查理的所有情感依赖、体贴和爱都可以解脱了。

她只需要提供最低限度的事实，就可以将一切都交给诺拉去处理。

她拒绝跟查理沟通。婚姻中，她从来没有停止过去理解他，帮助他，替他着想，现在她可以停止了。

而这一切对于查理来说则是晴天霹雳。前一天还拥抱着恭喜他获奖的妻子，一夜之间变得疏离、满不在乎。他不理解，有什么事他们不能坐下来好好讨论？有什么问题，不能够私下解决？

为了打赢离婚官司，查理换掉了最初的老朽律师，不惜重金聘请了杰玛罗塔，一个老奸巨猾的律师来为他辩护。

在法庭上，他们的婚姻故事变成了两个律师包装之下完全不同的版本。

在杰玛罗塔的故事里，名誉堪忧的年轻小演员妮可被前途大好的戏剧导演查理拯救，让她走上了康庄大道，她的电视剧试播机会要感谢查理的大力帮助。因此查理非但不应当支付赡养费，反而应该得到妮可电视剧收入的一半。

在诺拉的故事里，正是婚姻生活给了查理戏剧上的灵感，他的天才应该一半归功于妻子的付出，因此他的麦克阿瑟奖金也应该分妮可一杯羹。

法庭上的唇枪舌剑令两人原本就紧张的关系进一步恶化了。两人决定私下好好谈一谈。

03

视角转变，各持一方

在这次交谈中，双方积压许久的矛盾终于爆发。之前，我们似乎一直是站在妮可的立场来看待整件事，现在我们有机会换一个视角，看看查理是如何想的。

对于妮可的指控，查理反驳说，是她自己选择了嫁给他，就算她嫁给别人，她还是会反对那个人。

她总是说自己没有发言权，可是她从来都不想要发言权，而只是想要抱怨自己没有发言权。

如果说她变得和之前一样糟糕，那不是他的责任；妮可利用了他来离开洛杉矶，现在又反过来怪他；他否认出轨，他和同事睡觉只是因为妮可讨厌他，不愿意和他做爱。

对于妮可声称为他牺牲的一切，他也提出了自己的牺牲：当时他是一个声名鹊起的青年才俊，有那么多人等着和他上床，可他选择了妮可，当时他甚至都不想结婚，为了妮可放弃了那么多，没想到到头来他还是要失去她。

最后，两人的情绪都升级到最愤怒，妮可指责查理自私到无以复加，而查理则诅咒妮可去死。

这场戏的结局是两人互相道了歉，但是裂痕已然造成。

04

女性在婚姻中

有一瞬间，我几乎被查理说服了，相信他对这段婚姻的付出和妮可一样多。但是很快我就清醒过来：查理所说的“牺牲”是什么？是牺牲一种可能性：也就是他沾花问柳，风流倜傥的可能性。

而这和妮可牺牲掉自己的自由，照顾孩子、放弃和家人团聚、生活在她并不喜欢的纽约是两码事。

在婚姻关系中，查理并没有牺牲任何自己的爱好、职业、时间。他甚至没空陪儿子，没空去想妻子是否满足。

正如诺拉所说：社会对于女性的期待是成为一个完美的母亲，成为贤妻，而对于男性，他们什么都不用干，怎么样都无所谓，没人会苛责。

在基督教教义下，圣母玛利亚纯洁受孕，生下耶稣，最后还要让他在自己怀中死去，这才是完美的女性的形象。而耶稣的父亲——那个上帝，他什么都不用做，他甚至不用“上”玛利亚。

虽然这是一个笑话，但却是真相。

妮可是一个当代女性，可是她依旧痛苦地发现，在丈夫眼中，她最大的价值是成为孩子的妈，成为他剧中的女主角。

并不是她不认可那些价值，而是——她需要更多独立于家庭、独立于丈夫的个体价值。最起码的，她希望能够选择自己想住的地方，挑选自己喜欢的房子，演自己想演的电视剧。

05

男性在婚姻中

再来看看查理，其实查理是一个还不错的男性，作为一个导演、编剧，他并不缺乏对妻子的同理心；作为丈夫，他亦对妻子有深厚的感情；作为父亲，他对孩子、对家庭有割舍不下的爱——他甚至把与丈母娘和小姑子的关系都处理得很好。

但是另一方面，查理又是盲目而冷漠的，在自己的事业和妻子的事业中，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己，在自己更熟悉的纽约和妻子更喜欢的洛杉矶之间，他毫不犹豫选择了纽约。

而我们甚至无法责怪查理对于妻子的付出如此习以为常，把妻子的牺牲当做理所当然，因为婚姻似乎本来就默认了这一切的合理性。

如果有哪个男人主动分担了孩子的抚养、教育工作，哪个男人为家庭而牺牲了事业，反而可能会被认为是出乎意料的，或是过分付出的。

06

更好的相处方式

是否有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彼此找到更好的相处方式？

也许离婚不是最好的结局，但目前看来，这却是最有效的解除“婚姻”默认设置的方式。

自始至终，妮可和查理之间都还是有着丝丝扣扣的情感和爱的牵连，虽然不可避免地，他们离婚了。

但是即使在最紧张的时刻，他们之间还是有着很深刻的感情，他们不愿分开，但现实是他们不得不分开。

电影末尾，查理去探望儿子，儿子无意间拾到了当初妮可写的“查理的优点”的纸，他让查理读给他听，读着读着，妮可出现在门口，两人的眼眶都湿润了。

他们终于学会了彼此倾听，学会了在情况许可的时候给对方一点空间。但是这一切发生在离婚之后了。

也许在离婚之后，妮可才真正做回了自己，也许在离婚之后，查理才懂得尊重妮可的选择。

妮可一直希望离婚后两人还能做朋友，之前我一直认为这并不可行。但看完影片后，妮可和查理改变了我的看法——如果女性真的能够独立于男性，那意味着女性不再以男性为参考坐标去衡量自己的价值，而是以平等的“人”的立场去看待自己和他人。

离婚解除的是男女之间的互相依赖、牵绊，但不应解除彼此的理解和体谅。

离婚后成为朋友，或许是最可贵的一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