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母亲的逝世和遗言,我决定踏上星际旅行,找寻某种意义。
接到妈妈死讯的时候我在敲键盘,相比起他人的肌肤,键盘的塑料味更熟悉我的指纹,我盯着屏幕上交媾的数据,瞳孔发散,第一个瞬间把组长的话也茫然地发散了出去。
“喂,听见了吗,你母亲过世了。”
我坚信我身边的那个女人也听见了从组长嘴里冒出的那几个字,她的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我没有私自收集他人微小动作的习惯,对那个女人的印象也仅仅只是停留在我们总是会在同一趟电梯相遇,她能把握好时间举着一杯热豆浆挤进电梯的缝隙,不让我抬手按住开门键,这一点让我非常感激。出于这份感激,我曾花几秒钟看过她的背影,她的高低肩很严重,端着豆浆的那边肩膀比另一边肩膀低垂得厉害,豆浆的热气居然有这样的重量,我很意外。
手里的那份报表,我连续点击了两次保存才抬起头,组长的脸被藏匿在比我的头高出半个身子的空气中,或许是因为高层的空气稍微浑浊一些,我看不清组长脸上的神情。
“我知道了。”
手指依然放在键盘上,我的右手食指在反复摩挲空格键,此刻大脑的神经也在迅速地点击空格键,我的知识储备被掏空了。
就在刚才,那个只会对我发号施令的组长给我讲了一件陌生的事情,我的妈妈死了,我好像有意识到这是每个人必须经历的事情,但是这份意识没有涵盖它降临的时候我应该做些什么。我也许还在等组长发号施令,总而言之,我的躯干没有丝毫想要行动或是说些什么的预兆。
那份沉默没有被淹没在此起彼伏的键盘声中太长时间,组长把一张卡丢到我的桌子上。
“批准你半天时间,去医院把这件事情解决了。”
还没来得及拿起那张卡,组长已经转身离开,如果不是他办公室的门被关上的声音,我会以为他从没来过,那张卡上写着,地球慈善医院停尸房临时许可证。
我记得地球慈善医院这个地方,在几年前妈妈发来的信息里瞥见过,那天我一如既往地疲倦,想把所有的消息都一键已读,但因为心里还残留着某某会忽然想要联系我的期待,我也一如既往地滑动每一条消息栏,除了工作消息的每一条用不着点开看就删除。直到我看见了妈妈,我们几乎不会互发消息,所以当一个不是人名的备注出现在消息栏的时候,不知道怎的,就像刚刚交满电费的灯,在开灯的瞬间还是忽闪了一下,那一秒短暂的黑暗在眼前划出一道不刺眼的弧线。
那条消息上写着,她要搬家了,要把原来的房子卖掉,搬到一个叫地球慈善医院的地方,这个慈善医院是连锁的,几乎全宇宙的星球都有,提供给那些只能支付得起基础养老医疗设施费的老年人。我在脑海里粗略地计算了妈妈现在的年龄,但是简单的加法还没有耐心算完,计算的页面就被大脑强制回忆上一次和妈妈见面的场景占据,妈妈站在门边朝我挥手,最后她还做了一个加油打气的动作,我好像只耸了耸肩,抽起行李箱的把手,没有回头。
消息的最后,妈妈问我,家里有什么想要带走的东西吗?她已经把自己的东西都拿走了,过不了多久会有清扫公司来把那些东西都席卷一空,她同时埋怨了清扫公司的残忍和慈善医院允许携带的私人物品实在太少。
我仔细地回忆了那个房间的布局和颜色,我只能想起来天蓝色,小时候妈妈给我买的油画棒用得最多的颜色就是天蓝色,那支天蓝色的油画棒最后要把包裹在外面的卡通纸全部撕掉我才可以彻底握住。我的艺术细胞很差,严重缺乏想象力,如果不是照着一个摆放在我面前的东西画,我一定不知道怎么落笔,我要求一切东西具象,实心,可触摸,才会踏实安心。但这些一切东西里不包括天空,地球的天空是灰色的,因为生成氧气的屏障是灰色的,它笼罩整个地球,不会泄露任何一滴。但我的概念里,天空是蓝色的,天空曾是我的世界里最大的东西,蓝色是我见过的颜色中最忧伤的颜色,天空那么大,每个人都能对它指指点点,但它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躲藏。天空一定是忧伤的,它的眼泪聚集,浓稠,最后全部憋在心脏里面,伴随毛细血管遍布全身,把整个身体都染成蓝色。
妈妈说我偷走了她小时候的记忆,在她小时候,在地球的天然氧气层还存在的时候,天空就是蓝色的。
但我清楚,我偷走妈妈的绝对不止她小时候的记忆,我偷走了她能改变人生的一切机会,养一个孩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件事情缺乏组成个人价值或是个人利益的动机。孩子长大以后就像是酸臭的呕吐物,在胃里滋养了那么长时间,还是被吐到了街边发臭,有时候还会不小心把涩味沾到衣领上,至少妈妈不生下我的话,她可以在生病的时候去更好的医院。
地球现在不主张生殖崇拜,自从地球被评为全宇宙十大最不适宜居住的星球后,地球的领导人们把目光转移到如何把地球打造成为一个能留得住外星旅客的地方。地球人终于承认自己渺小后发现自己最适合经营的还是旅游业,许多宇宙居民好奇贪吃懒惰的地球是什么样子,但旅游业作为目标后其中一个要解决的点就是地球人数过多。排除移民别的星球的资本家们,在街道上通勤的地球人不会有让人想要留下来的魅力,每一个人的脸都像是被洗干净,却放置过久的葡萄,面部结了一层让人倒胃口的白霜,还会吸引苍蝇蚊虫。但是相信我,每个星球都是一样的,只是人的眼睛不擅长捕捉除了自己的脸以外的面部表情罢了,每个星球使用所谓大众交通工具行驶的人都拥有相同的目的地,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生命最终会通向哪里,一切的动荡都是徒劳。
即便是这样,妈妈还是选择把我生了下来,我不知道我的爸爸是谁,妈妈从来没有提起过他,我觉得妈妈可能也不知道,组成我的受精卵的精子也许是妈妈买的。她从来不提起我的爸爸是谁,我们在一起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用天蓝色的油画棒在白色的墙壁上胡画。有一天客厅的墙壁掉了一小块墙灰,上面爬了一只壳里馅了泥巴的蜗牛,我用油画棒在它旁边画了很多圈,自以为给它筑起了一道篱笆,或是一堵城墙,但是第一天我发现蜗牛掉到了地上,把它捡起来的时候我差点把蜗牛壳捏碎,蜗牛壳比想象中脆弱很多,像是炸过的虾米,壳里也没有蜗牛。
那个房子里让我唯一能回忆起来的只有天蓝色的油画棒,伴随着我离开那个房子,妈妈也许不会再留着它,如果有多余钱,她也许会让粉刷工人来把我画得花里胡哨的墙重新砌一遍。所以我那天给妈妈的消息回复是,我没有要带走的东西,妈妈。
我忘记了妈妈那天是怎么回我的,只是从那以后我的消息栏再也没有出现过妈妈,也再也没有出现过除了工作通知以外的任何消息。
直到组长告诉我,我的妈妈死了。像是某种既定的平衡被打破。在蛛网上睡了过久的蜘蛛会误以为饥饿才是正常的状态,蛛网只是身体附加的一种必须承受的累赘,当有飞虫撞上蛛网时,它的第一个反应会变成惊吓。
去往地球慈善医院的时候,我在手里把玩那张卡,那张卡的表面有许多磨损,不少地方都掉色了,让我回想起我和妈妈曾经一起住的那个房子,那个房子的墙壁,我忽然有些后悔,我应该在妈妈离开前去看看她有没有让油漆工人把它重新砌成白色。
医院前台自助服务器扫描过那张卡之后,一个眼球大小的机械球从服务器的侧面分离出来,举起一个类似手的机械支架指往一个方向示意我跟着它走,我点了点头跟在机械球的后面。机械支架折叠的地方有些生锈,我强烈地抑制住想要往它身上倒些机油的冲动。
我经常会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冲动,比如站在顶楼阳台的时候跳下去,比如在所有人都在认真工作的时候脱光衣服裸奔,比如在组长做工作报告的时候冲上去给他一巴掌。但这些冲动只会在我的心头萦绕,有时候它会传染一些到指尖,在这之后会被身体的其他部分迅速察觉加以抑制。
停尸房的走廊比我想象中的和谐,来往的人很少,没有人脸上挂着忧伤抑或是悲伤的情绪,毕竟和自己在社交关联上有关系的人死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比今天本应该签字的合同忽然出现纰漏要正常很多倍。
很多人这一生不会经历这样的事情,医院会按照死者的意愿处理他们的尸体和他们的死亡,尸体不属于我们的一部分,死亡也不属于,其实在无数恍惚间,我觉得这具身体也不属于我自己。但是妈妈没有支付处理尸体的费用,医院在查阅了妈妈的社交关联以后,决定和我协商,如果我愿意支付费用,我可以选择处理妈妈尸体的方式,如果我不愿意支付费用,那妈妈的尸体就会和那些无人认领又支付不起费用的人一样被拿去做一些令人难以想象的恶心实验,或是被医院卖给有特殊癖好的恋尸癖手里。
据说很多人会选择让医院解决尸体,但不知怎的,那张卡被递交到我的手上,我翻来覆去地看它,看着它在扫描出来后给我提供的两个选项,眼前隐约浮现了妈妈。妈妈现在应该很老了,她的皮肤应该会抓不住她的骨骼,松垮地耷拉着,但我眼前浮现的妈妈,虽然不够年轻,但一定不至于如此狼狈。
处理尸体那一栏我选择了火化并且保留妈妈的骨灰,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样选择处理妈妈的尸体。我只是觉得有关妈妈的记忆就像是把一张纸丢进火炉,我看着它被烧得卷起边,在灼烧下从红色变成黑色,变成一堆呛人的灰烬,我就坐在那堆火焰前,发烫的外焰烤得我的脸通红,我却没有半点知觉,只是盯着那张纸曾经呆过的位置长久地发呆。
机械球把我带领到第七个房间,我无法控制住自己不数自己经过了几个房间,我用卡从卡槽刷过,门开了,妈妈在死掉之前住的地方,我深吸一口气,也许是想捕捉一些有关母亲死亡的味道,但那股味道很熟悉,我在很多年迈的人身上都闻到过这个味道,像是银色的发丝被太阳烧焦的味道。床上没有妈妈的尸体,流水线的焚烧尸体工作很迅速,在我选下活化的瞬间,尸体就已经被运输到焚烧间,只需要烧死一只扑火的飞蛾十分之一的时间,骨灰盒已经被重新送回原来的房间。
不需要任何的仪式感,我只需要走过去拿起那个印有地球慈善医院的盒子,把卡放在放在曾经放盒子的地方就可以离开了。我在心底痛骂,来医院拿这个盒子已经属于一种没有必要的仪式,医院明明可以直接寄来我的出租屋里,这么做唯一的好处只有我可以在回去的路上思考我应该把妈妈放在哪里,我的房间太过脏乱,也许很难找到能合适妈妈的地方。
妈妈的骨灰底下还有一个盒子,是妈妈留给我最后的东西,它像是一个破旧鞋盒,边缘泛白,上面有几滴不显眼的油渍和融进油渍里的淡蓝色的东西。我拿起那个盒子晃了晃,盒子不重,里面没装什么东西,打开那个盒子,里面只有一张银行卡和一支半截天蓝色油画棒,还有一张被对折的纸。我打开那张纸,纸上有几个天蓝色的,歪歪扭扭的,断断续续的字,像是用脚趾写的。纸上写着,孩子,出去走走吧。
妈妈的骨灰盒比鞋盒小,我把妈妈也放进了破旧的盒子里,把盒子夹在一边手的腋下,另一只手里还拿着妈妈留给我的纸条,我在揣摩妈妈说的“出去走走”是什么意思,我每天都要出门,从我的出租屋走到单位,又从单位走到出租屋,日复一日,像是被机器修剪过的花丛,重复而完美,不会出现越界的弧度。
自助取款机上显示妈妈留给我的银行卡的使用权已经移交到了我的手上,只是令我惊讶的是,这是一笔不小的金额,不足以支撑我今后的生活衣食无忧,但至少能在一段时间改善我那被浸泡在腌菜缸里发酵的生活,或者是我可以拿着这笔钱去一个星球旅行,最近很流行旅行,尤其是跨星系旅行,在地球上你会看见各个星球来的游客,和尾随在他们周围谄笑的地球人。
也许妈妈说的“出去走走”是这个意思,也许她在濒死的时候忽然有了想要环游宇宙的念想,奈何她的双腿已经被医院的治疗剔除了筋骨,所以她把这个想法递交给我,电影都是这样演的,模糊的传承和可悲的家人责任感。妈妈已经死了,我可以假装没有看见那张纸条把它随便塞到某个角落,拿着那笔钱先去给自己买个像样的喷头,我最近都在用水管洗澡,不管科技变得多么发达,我的生活都没有像样的改善。
一边想象着我的可控温甚至还有氛围灯的大号喷头,我还是鬼使神差地下载了旅游软件。
旅游软件的页面像是像是餐馆把没有厨余垃圾倒进一个个透明偏白的大桶里,我像是一个饥渴的流浪汉一边滑动,一边觉得每一个桶里的东西都能吃,又感觉每一个桶都散发着让我反胃的恶臭。我不理解为什么旅行会成为一种流行,不管到达哪个地方,无非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睡觉换了一个地方吃饭,看一群和我身体构造差异极大的种族,和我背负着同样的心脏问题,麻木地跟着某些既定的指令干一些加速心脏暂停跳动的活,如果他们有心脏的话。听说有的星球的人有三个心脏,我为他们感到悲哀,在刻板印象中,他们应该比地球人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干更多的活,接受翻倍的难以承受。
今晚我梦见自己走在一条荒凉的道路上,除了砂砾在我脚下摩擦的声音没有任何声响,四周也没有任何装饰物,我不知道自己实在原地走路还是这条道路没有尽头,我心想自己是否应该在这条不知道有没有尽头的路上停下来,但我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停下来,仿佛停下来我的双脚会因为失去工作价值瞬间连带着我身体也失去工作的价值,如果失去工作的价值我还能干什么呢?
不知不觉间我不再抬头望向前方,像是担心依然看不见终点,又像是担忧忽然出现某个终点。
我的眼睛只敢注视我交替往前的双腿,我相信我的双腿满足当下的状态,只是我忽然感受到揪心的恐惧,那种恐惧就像是恐怖片里主角被丢进宇宙边境的恐惧。除了探险家和科研学者,没有人会主动前往宇宙边境,据说那里一片漆黑,人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在无尽的空虚中,人会忘记回到现实的道路,但我不敢判断究竟是宇宙边境还是我的心脏更加荒芜,我的心脏也寸草不生,如果有人愿意进去看看的话,也许它会是一个小型宇宙边境模拟器,并且我断定我周围的所有人都是这样,我没有在任何一个人的眼睛入口看见对边境的装饰。
是怎样的力量推了我一把,我在踉跄间抬头,在不远处看一个人影,一个纤细的人影,像是倒映在有波纹的水面的人影,不连续且模糊,但我本能地觉得那是妈妈。我没有妈妈的照片,我在查看旅行攻略犯困的时候忽然浮现了想要回忆妈妈是什么样子的想法,在现实,逐渐浮现的梦境,虚焦的电子屏幕间,我发现我已经忘记了妈妈是什么样子。妈妈也许和我长得有些像,但我发现,我也不记得自己长什么样子。
那团人影像极了妈妈,妈妈好像在朝我招手,我继续想要保持原来的频率往前走,但却感受到自己好像在加快速度,我的手难以置信地往前伸,我好像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做出这个动作,正当我距离那团人影越来越近的时候,妈妈消失了,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一觉醒来的时候我摸到了自己眼角的泪水,我对泪水的感知很模糊,像是曾经对宇宙一无所知的地球人。地球人应该在什么时候哭泣,没有一个时刻给眼泪预留了位置,但今早我流泪了,在闹钟还没有响起的时候。
我有很严重的入睡障碍,与其说是入睡障碍不如说这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因为每一个人都为夜晚睡觉前的辗转反侧预留了时间,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焦虑的情绪会逐渐上涨,当焦虑上涨至一定程度,人就会顺理成章地昏睡过去。
微显仪没有关,映进我眼球的依然是旅游攻略页面,我回味眼角湿润的感觉收藏了距离眼球最近的地名,作为我的目的地。
这次旅游之前我从来没有请过假,每个人每年可以请十天假,我们不遵循星际法定节假日,包括地球新年和宇宙日,因为老板把本该放假的时长平均分配到了我们的下班时间,只要每天提前下班三分钟,一年累计的时长就是法定节假日的时长,这是老板引以为傲的发明。我对这个发明不反感,大部分人也不会请假,请假之后如果待在家里,对自己存在的感知会降低,人会感觉自己与世界脱节,麻木当中残存的一丝压迫,是我们与世界唯一的关联。
发送三天的休假申请后,我继续打开旅游攻略页面,搜索那个妈妈为我准备的,我为自己挑选的,这次旅游的目的地,一个叫艾娑肯的行星,在地球约鲁巴语中,艾娑肯是对命运满意之人的意思,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否存在这样的人,因为我甚至无法理解命运是什么意思,命运这个词在地球运用最广泛的地方是各大星际留学语言教育机构,普通人很少会在日常生活中触碰到命运这个词。
我们毋庸置疑地拥有性命,但运是什么,我无法感知,在这一点上,我甚至不如艾娑肯星。
艾娑肯星能成为当下最热门的旅游行星是因为它的艾娑肯星环,因为天体的相撞,卫星粉身碎骨,破碎的物质形成了环,事物都是在猛烈的暴力下形成的。暴力的余波会阴魂不散成为诡异的引力,牵引一切的行动,在天体或是卫星被撞击变成碎片或是粉尘的瞬间,挣脱了卫星的碎片会拖着破损的残骸,以为自己从此可以从卫星的禁锢中被抛射出来,但它们在前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逃脱的速度太慢,以至于最后摆脱不了行星的引力潮,回过神时,它们只是从卫星的寄生虫变成了行星的附庸。
没有人会为如今的艾娑肯星环为了所谓的自由做了多少努力而感到触动,因为这是艾娑肯星的旅游公关部门编造的故事,全宇宙有数不清的行星环,但是因为艾娑肯星环首先被赋予了这个故事,所有有关艾娑肯星的一切都被打上了自由的标签。艾娑肯星旅游需要做的事情有三件,购买艾娑肯星环里较小的碎片制作的,象征自由和好运的手链,住在艾娑肯星环上的旅店遥望艾娑肯星上的艾娑肯星环艺术博物馆以及游览艾娑肯星环艺术博物馆,据说整个艾娑肯星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博物馆,博物馆的建造由一个极具天赋的宇宙先锋设计师操刀,灵感来自于奇特的艾娑肯星制作工艺。
我购买了两晚的艾娑肯星环旅店,私人碎片,这块碎片上的这两晚只会属于我一个人,不仅仅是因为妈妈留给我的钱足够支付私人碎片,在看见合租碎片时我感到了来自身体的排斥,合租碎片里会居住来自宇宙各地的种族。作为地球人,我应当感到自卑,源自地球人在各个方面的毫无建树,源自地球人的黄白黑肤色在当下流行的蓝色肤色中显得诡异,源自面对象征宇宙自由的艾娑肯星和它的行星环,我只能感受到这是一个比童话还扯淡的故事。
宇宙悬铁的站点中有艾娑肯星环,我不用为了交通费大心思,这辈子我都买不起宇宙航行器,还地球车贷就已经让我心力交瘁。地球是起始站,不用感到半点自豪,巴士的起始站和终点站一般都是偏僻的地方。
扫描宇宙身份证,登上站台,面对上车的寥寥几人,没有人有兴趣关注同行的人是谁,他们的目的地在哪里,我对宇宙的了解仅仅只有网络,如今在我的眼里宇宙与曾经封闭的地球唯一的区别就只有,我们的所认知的世界里多了更多的生物,而这些生物占据我们曾经高高在上的位置,原来原始世界牛羊为我们工作时这样的感觉,我们的语言所述说的茫然在大部分外星人种的耳朵里应该类似蚊子的瘙痒。
悬铁驶离地球,我注视着那颗灰色的星球变成一个仿佛轻松动动两根手指就能捏碎的点,回想起妈妈曾经说的地球是蓝色的,蓝色是当下宇宙最流行的颜色,如果当初地球没有因为长期的核污染变成灰色,对我们投来鄙夷的眼光是否会减少。伴随着站台的交替,我坐在座位上的屁股有些发酸,窗外变幻各种颜色的星云,像是一帧一帧投影在悬铁窗户上的油画,不断有各种奇特长相的生物走进车厢,他们在我身边礼貌地坐下,有的会朝我微笑点头或是简单问候,我配备了宇宙语言转换器,知道他们是在向我表示友好,但我扯起嘴角的幅度像是被强行掰弯的铁筷,生硬,流露出铁锈的味道。
列车员的声音伴随窗外的逐渐趋同的星云单调地流逝,我甚至以为自己掉进了某种循环。直到悬铁停在了某个星球,这个星球上都是便利店和餐厅,悬铁要在这里停两个小时,便利店和餐厅为游客提供餐饮和干净的卫生间。自从我在悬铁的坑位里目睹一团蠕动的蓝色不明液体发出尖叫后,我决定再也不在悬铁上厕所。
快餐店的内壁装饰是一排排钢管,我不知道设计这个快餐店的人有没有看到过地球房屋里的防盗窗,如果想要防盗窗不透光,只需要把中间空隙的地方也填满钢管,那就是我所坐在的便利店的装潢。不断地有人匆忙地推开门,走到前台拿走一袋冒着热气的预制菜走出门,或是坐在座位上旁若无人地啃食。我迅速地吃完一顿午饭后并没有立刻离开,流动的人群让我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感,我对现在的境遇感到好奇,这些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是宇宙人流量最大的地方之一,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又是什么,要推算到哪一步才能到达这里,我对自己感到不满,因为我想象不出答案,陌生人为什么会相遇。至始至终我只是被一种不可抗力丢在一群陌生人中随波逐流,我的无趣像是地球灰色的保护层。
离开便利店时我又一次回头看了一眼店里钢管上安置的散发红光的logo,像是一个巨大的地球汉堡,但是它的味道很奇特,挥之不去的甜腻味现在还匍匐在我的嘴边。钢管间的缝隙倒映了一部分红色,汉堡像是流出了血水,在半空中凝固,两边交接的红色灯管围绕整个快餐店,稍微暗淡些的红色倒映在桌子长的包装纸里,像是包装纸也渗透出了鲜血,我感觉有一股浓稠的血在胃里翻腾。
接下来的车程中,我忽然意识到,这是我为数不多可以发呆的时刻,也许我应该回忆一些事情来打发时间,可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在隐约间回忆起自己很早的时候做的一个梦,我梦见自己杀了人,却不敢自首,我逃到了一个没有人知道的角落每天担惊受怕,最后我因为抵不过担忧自己被抓住的恐慌去自首,却又在自首的瞬间感到懊悔,因为我的人生将要在监狱度过,等我再出监狱的时候我会发现自己浪费了太多时光,可是时光本该被用来做些什么,我发现我没有答案,我的担忧都是徒劳,我所恐慌的监狱只是一个必然的答案。
我在艾娑肯星环站下了车,这里是最大的碎片,除了最大的建筑艾娑肯星政府和它旁边的艾娑肯星环旅店前台以外,到处都是艾娑肯星手链纪念品店,异常拥挤。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艾娑肯星的政府居然在艾娑肯星环的碎片,而纪念艾娑肯星环的建筑却坐落在了艾娑肯星上。所以艾娑肯星上所有的土壤都献给了为他们带来源源不断客流量和金钱的艾娑肯星环艺术博物馆,或许这些土壤只是被光荣地献给了宇宙的永不被磨灭的艾娑肯星结晶,艺术和智慧的结晶,照耀着每一个来艾娑肯星旅游的人,这些人来过艾娑肯星的凭证就是艾娑肯星碎片手链。
艾娑肯手链有两种,因为艾娑肯星最具代表性的环有两个,里层的亮环主要物质是冻冰,这些冻冰反射苍白的光,扭曲折叠,携带形状奇怪的斑纹;外层的暗环由碳元素和有机分子组成,我们现在就站在外层,转过头就能看见连环闪烁的光,像是艾娑肯星眼角的泪水被凝固,而我们脚下的是从艾娑肯星身挣脱出来的痂,每多一个人,艾娑肯星的地心要再次忍受被践踏的疼痛。
亮环碎片制作的手链比暗环碎片制作的手链要贵许多,也许是因为暗环手链的制作材料就被我们踩在脚下。
办理完入住手续,在等定时航行器把我送到我的私人碎片客房时,我注意到一个有许多人排队的地方,我能够猜到那是什么地方,爱娑肯旅行攻略上写过,办理完入住手续第一个需要留下痕迹的地方是建立在艾娑肯星政府门口的亮环模拟雕塑,通过亮环模拟雕塑可以看见亮环上最晶莹剔透的碎片,透过碎片可以看见艾娑肯星环艺术博物馆的正面。我缓慢地走到那群排着长队的人旁边,每一个人都盯着前方,每一个站在亮环雕塑前的人迅速地摆好姿势,他的同伴为他拍照,一团人离开,另一团人上前,如果他们都是来自不同星系的不同人种,以不同的姿态表示笑容和心满意足,我会以为他们是流水线上的商品,批量生产满足排上队的痴笑,最后那些痴笑连同和谐的背景会被上传到最大的宇宙社交网站,像成列在艾娑肯星购物柜台的手链任人围观,宇宙和曾经的地球很像,不思进取,任由蓝色变成灰色。不过在那个奇妙的瞬间,种族的贵贱和摄像工具的高级与否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人们会一致羡慕站在前面的人,哪怕拍完那张照后,我在他们的身上找不到任何的变化,甚至连那抹痴笑都会迅速被抹去,像是看起来那样脆弱和纯净的亮环碎片哪怕被引力束缚,也在竭尽全力地发光从没有打动过他们一样。
这是你想到的地方吗,妈妈。
我想要被排队的人传染一两秒的痴笑,但是当我从透过所谓最美的亮环碎片仰望艾娑肯星环艺术博物馆的正面时,那个棕色规整的建筑像极了我每天工作的地方,我挤不出一点松弛的笑意。
躺在床上,旅途中的场景在我的脑海里来回翻页,像是这本书只有这一页可以被翻动,其他的页码都粘黏在了一起。
我刚刚处理完组长从几个星系之外给我分配的任务,看着陌生的天花板,我没有拉上窗帘,亮环的光照亮了整个房间,它像一把过筛的冰粒,砸在妈妈的骨灰盒上。我带上了妈妈的骨灰盒,带上它的契机是因为我的行李箱还差一个角落才能塞满,我不能忍受没有被塞满的行李箱,就像是不能忍受没有被细致安排好的每一天。
只要翻身面对窗户就可以看见艾娑肯环艺术博物馆的侧面,占据了整个艾娑肯星的博物馆,看起来是一个熔炉,据说这种熔炉能保持在两种特殊的温度,可以根据亮环碎片和暗环碎片锻造艾娑肯星手链,所以设计师把博物馆设计成了棕色的,类似砖瓦堆砌的熔炉形状。在我的视野里,霸占了这个窗户的只是一只巨大的棕色蠕虫,这只蠕虫毫无美感,和精致的手链毫无关系,它更像是深埋在神话中的深渊巨兽,留着恶臭的唾液。而每天,蠕虫的胃部都会燃烧起火焰,锻造手链,所有人都走进蠕虫的胃部承受火焰的洗礼,达成抵达这里的契约。
妈妈,我依然不清楚自己在哪里,我好像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睡觉,而且依然睡不着。
我现在睡在一颗卫星的碎片上面,这颗卫星曾经应该距离艾娑肯星很近,被粉碎后的它,不再是卫星的它,再也不会重新成为卫星了,艾娑肯行的引力潮会阻止它有重新组成原来的自己的想法,碎片一旦散布成为一个环,在很多种族的有限生命里,它都不会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妈妈,我也是一块碎片,引力潮扯紧了我的每一缕神经,缠绕,包裹住我的每一寸皮肤,连同想要从皮肤中挣脱的每一粒氧气也被封锁,不论怎么行走,我都变不回原来的样子。
艾娑肯星环艺术博物馆不是我想象中的那般充满火焰,相反,这里面很冷,白色的灯光笼罩一个个玻璃展示台,每个玻璃展示台里都成列着精雕细琢过的亮环或是暗环碎片,有几分艺术品的样子。玻璃展示台按照制作年份的过渡陈列,我在早期的碎片上短暂地读到了几分艾娑肯星的孤寂后又被最近的作品打断,最新的日期甚至有上个月,这些碎片被涂抹了各种厚重的颜料,像是在凸显个性,却又像博物馆的外部一般毫无美感,浓烈的色彩和造型在打架,张牙舞爪地要求我欣赏它。
我从色彩的指令中挣脱出来,不小心撞上身后一个人,对上那张蓝色的脸的瞬间,我在他不满的闷哼中看到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流动的血液,我甚至听见了血液摩擦血管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大,溢满了我的整双耳朵,当我回过神来时,我发现自己身处在人流中,每个人都在飞快地捕捉被封住嘴的艺术品,像是他们都能从无声的物品中领悟到什么,每张脸都模糊不清,艺术品们都被打碎粘黏在脸的五官上,从扭曲折叠的脸中流出粘稠的脓,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人在冰冷的纯色亮环碎片前搔首弄姿,飞舞的眼神掉在鞋边的泥泞上。我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避免自己在人潮中呕吐出来,不是明艳的人让我恶心,而是不知为何聚集在一起的人潮让我怀疑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当我浑浑噩噩地退房跌坐在悬铁上时,悬铁上因为长期不打扫散发的腐臭居然比艾娑肯星艺术博物馆里的消毒水味清新。
意识到自己坐错方向时我只有一站就要到达相反方向的终点站,一种混沌的情绪打乱了脱离轨道的不安和焦躁,此刻这节车厢只剩下我一个人,空旷的座位上胡乱倾斜的坐垫东倒西歪,餐桌上残留上一个人未带走的垃圾,散发油腻的腥味,灯光在我眨眼的时候忽闪。我的脑海里浮现了一只鸟,那只鸟不知从哪个窗口闯进我工作的办公室,它在天花板慌张地扇动翅膀,没有规律地低声鸣叫,伴随它的啼鸣的只有键盘敲动的声响,没有一个人抬头看它,在那个瞬间,不论那只鸟怎么叫,它都不曾存在。
直到那只鸟发现了窗外的树,现在地球已经没有原始土壤所培养出的树,所有的树都是政府决定发展旅游业后重新种植的仿生树,我的眼睛辨别不出树和仿生树的任何区别,但是鸟类却很敏感,它们嫌弃地在仿生树上安家并且以飞快的速度灭亡,动保组织的宣言没有任何效力,既然已经有了仿生树,仿生鸟和仿生树更加般配。
只是这次那只鸟像是看见了某个在海洋飘泊时的陆地,它拼命地撞击玻璃,玻璃被身体撞击的闷响,被鸟抓钩出的尖锐划声在整个办公室回荡,一声又一声,依然没有人抬头,所有人都任由那只鸟撞击玻璃。一片羽毛掉到我的键盘上,我隔着那片羽毛继续移动手指,柔软的触感像一根针扎进我的皮肤,直到羽毛在几轮滑动后掉到地上,直到那只鸟筋疲力竭地跌落在地上,清扫机器迅速把它移走,如果不是窗户上的血渍,没有人会记得今天曾飞进来一只鸟,其实没有人抬头看过窗户,这只鸟兴许从未来过。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回想起那只没能飞出窗户的鸟,它一定万般后悔闯进了这个房间。
终点站的声音尖锐地响起,我拖动行李箱,再次把目光移动到悬铁指示牌的末尾,那里写着终点站的名字,阿努比斯墓园。
行李箱的滚轮在不平整的陆地上上下颠簸,我扫视眼前这个比荒芜还要荒芜的世界,这里没有交错的高楼,没有拥堵的交通工具,没有任何生物跳动的脉搏,稀疏的大气像一层随时都会被戳破的薄膜,我一边调大氧气供应装置的功率一边走向眼前的一个石板。石板上落了很厚的灰尘,灰尘下方吊着奄奄一息的绿色植被,从斑驳的字迹上,我看到一个陌生的名字,两串数字,数字下方写着“我们永远怀念他自由的灵魂”。石板的后方有数不清的石板,我丢下行李箱去看每一个石板上的字,每个石板上都写了名字和数字,以及一些我不能理解的话。
我对墓园的概念很模糊,因为地球上没有,影视作品上也很少提及,墓园好像是死去的人的尸体集体存放的地方,和医院里摆放等待被处理的房间有什么区别呢?我所能想到的只有墓园对尸体的处理方式更加仓促,他们好像会把尸体埋到地底,任其腐烂,环视我脚下的整个星球,它很小,我环视一圈就能看完半个星球。即便整个星球再小,我也觉得没有动用整个星球作为墓地的必要,动用土地来存储尸体也许本身就是一种浪费。
不远处有一个木屋,在等待下一班悬铁发车的过程中,我还是决定上前看看木屋是否还有人。不等我走到门口,先从木屋里走出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他的胡须拖到地上,整个头都被埋在雪白的毛发里,他杵着拐杖转向我,像是早就知道我要来一般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走到他的身边。
“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了。”
“我坐反了方向。”
“坐到终点站都没有发现吗?”我有些别扭地点头,老人注视着我,接着爆发出响彻整个星球的笑声。
“孩子,你见过墓地吗?”
我摇摇头。
“这里也许是宇宙上最后一个墓园了。”
“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接管这所墓园,我是世界上最后一个守墓人,当我离开这个世界,这个星球上的死亡也会像宇宙中所有的死亡一样不再被铭记,它们会被抛向随便哪个角落。”
“为什么要铭记死亡呢?”
“为什么要铭记死亡啊,也许是因为在死后也想要和世界保持最后一丝联系吧,埋在这里的人几乎都是上个世纪的人了,他们看着我从一个毛头小子变成一个蹒跚老头。”
可是我活着,都没有感受到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我的妈妈死了,我也感受不到和她的联系。
也许妈妈想要和这个世界再保持联系,所以才让我出来走走。
我不懂,妈妈已经死了,没有人告诉我答案。
“我的妈妈死了。”
老人没有说活,依旧注视着我,眼睛里没有急躁和催促,他也许在等待我继续说些什么。我疯狂地恳求大脑组织语言,我应该再往下说句话,可是大脑掏空了词汇,我任由身体的器官牵动嘴唇说出不像是我的话。
“我也许也应该为她找一个墓地什么的。”
“我在几年前亲手埋葬了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爱人,他没有要求我为他的死亡做些什么,只是我自私地想要留下一些有关他的记忆。”
这句话落地后我们都没有说话,我无法理解这种自私的情感,我没想过要为妈妈留下一些什么,除了妈妈的骨灰盒,回归神来时,我才意识到我带着妈妈的骨灰盒走过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地方。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老人用拐杖指了指前方,被宇宙的万千星云覆盖的世界,时不时有流星划过,我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实在找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见过流星暴吗?孩子。”
我摇摇头。
“没过多久,整个天空会布满一条条彗星残骸的光迹。”
我不觉得布满光迹的天空有等待的必要,直到一条光迹一如既往地匆匆略过天空,像是从未来过,没过多久,接二连三的光在漆黑的宇宙夜空和遥远寂静的星云间拂过,分明这里安静得听不见一丝风声,眼前却传来呼啸,星球被照亮,名叫阿努比斯的墓园被照亮,每一个墓碑上的名字被照亮。
“我们每个人都是星辰,这些曾经照亮整片宇宙的碎片,在将来会成为某个人跳动的心脏。”
不知道为什么,我希望下一场流星暴来临时,它们可以照亮妈妈的名字。
在陌生的远方,成千上万的彗星碎片不同于卫星碎片,它们自杀似的撞击着某一颗行星,在浪潮般的撞击中,这些彗星碎片会被行星的引力潮撕成碎片,高速的挣扎间,这些彗星的躯体会摩擦燃烧,彗星上的冰粒升华,它们好像只留下了一堆死寂的岩石和有机物,却在宇宙中留下了一条短暂而绚烂的光迹。
当悬铁出发的提示音响起时,我的脑海里浮现了被成列在艾娑肯环艺术博物馆的卫星碎片和消逝的彗星碎片,老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提醒我,送我回家的悬铁来了。我恍惚地拖动行李箱,妈妈的骨灰盒也开始移动,当我再次走过一个又一个刻有陌生名字的石板,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我看着悬铁驶向宇宙,浓缩成又一个脆弱的点,我弯腰,拉开行李箱,从行李箱中拿出那个骨灰盒。
我捧着那个骨灰盒,在恍惚间看见了曾经把我抱在怀里的妈妈。
走向老人,我在他有些诧异地眼神中开口“我可以把妈妈埋葬在这里吗?”
老人慈祥地笑了,他点了点头,彗星死亡的余晖照亮了他洁白的鬓角。
“或许,以后的日子,能留我在这里帮忙吗?”
当我再次说出这句话时,我感觉自己是那个冲向行星自杀的彗星,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警示当下的行为是多么的不合常理和不可理喻,可是我能感受到那颗心脏的位置,被彗星短暂的光迹点燃,滚烫得让我觉得这具身体前所未有的沉重。
“谢谢你,孩子。”老人的眼角有些湿润。
我把妈妈的骨灰抱得更紧了些,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