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情况下,青梅竹马都是美好的代名词。但当对方有个不幸的家庭时,这个词对二人都是痛苦的负担。
赵小橘出现在我爸妈面前的时候,我爸的下巴惊掉一截,我妈也愣住,谁都没想到会是赵小橘。
我从工人附小毕业多年以后,他们再也没见到过赵小橘。他们一家几乎是一夜之间消失的,之后的一段时间,我的耳朵寂寞难耐,因为半夜楼上再也不会出现那种咣咚咣咚类似装修的声音。那天,我们刚做完课间操,准备上第三节数学课,班主任突然找到赵小橘,把她叫到门外,说了什么。然后她跑回教室急匆匆收拾完书包,接下来的课都没有再上,而且一连几天我都没有见到赵小橘,一打听,赵小橘请了一个多星期假。一个星期以后,我看到赵小橘扶着他爸从医院回来,他爸拖着一个残废的胳膊,他妈双手拎着一大包东西紧跟其后,一家三口死死地靠着墙壁上楼梯,像团肉粽裹在一起,中间有邻居打招呼也不理,紧密如台阶。
其实这并不是我爸妈的第一次惊异,关于他们表情的丰富我已习惯如常。他们在任何的场景下都会匹配像样的感叹,譬如哪个亲戚朋友家的儿子考上重点大学了诸如此类。那种东西我以为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生活的麻木而滞缓,却没想会伴随人类的进程直至终生。那次,我有幸见证了这样的时刻。
大学毕业以后,我回到我爸妈的房子居住。工作一时还没着落,不过,我爸妈也没让我闲着。白天,我爸拉我陪他下象棋。晚上,我妈又拉我去看她跳舞。有次她新学了一个动作,硬要拉着我去看。广场上人流涌动,一群老大妈穿着统一,上红下黑的练功服,歌曲响起来的时候早已不是红遍天下的《最炫民族风》,改之以节奏明快的歌曲串烧,中间还有一段Rap。我看到我妈身姿绰约,旋转期间,最后结尾时,领舞的柔韧性最好的大妈玩起了劈叉,掀至高潮。跳舞回来,我妈跟我说,刚才她们舞团吴阿姨的女儿看上我了,让我去相个亲。后来我又按照我妈意思去过几次相亲会,但都没成。我妈没撤儿,却又没死心。为了清净,我提出搬出去自己租房的时候,我爸我妈完成了那一次惊异。
半夜手机响,来电显示是马猴。他问我你在哪,我说,在家。他说,我刚下班,出来吃烧烤。我说,太晚了,不去。他说我在你家楼下,我下了楼,看见马猴站在小区对面,中等个,脸色黝黑,梳着油头,穿着滴滴工作服,挺派头的样子。我说你哪来的地址,他说,你真是贵人多忘事,我跟他手机一个型号,有次喝醉了找不到,非要开定位找。我为他的煞费苦心而感到吃惊,我和马猴挑一家邻近的烧烤店,在回民街。老板我熟,是个回民,戴一小帽,留着八撇小胡子,人实在,生意经。每次我们点得多,还送几串。店里空调温度低,吹得我哆嗦,我让马猴坐我前面,替我挡会风。他说,你这体格还怕冷。我说,我不只怕冷,还怕人。他说,你还记得赵小橘吗,前阵子她找我打听你的消息,听说你回来了,想见你。我说,你他妈可真够仗义,消息原来是你走漏的。马猴想打听我跟赵小橘之间更多的细节,我没打算全盘说出,他跟我划拳押赌注,输了便说,我输得很彻底。
赵小橘想见我,不明说,连续几天给我发消息,请速回。第三天发来地点明天下午老地方见。赵小橘喜欢打哑迷,我知道她指的地儿是哪。那天,到新华书店门口,没见赵小橘影儿,我给她发消息,我到了,你在哪。她没回我,于是我一个人在书店里转着。今天是周末,书店大促销,拉一横幅,书店里部分书籍全部八折起。我看一眼打折的书籍,没啥对胃口的。我转了一圈,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本《福尔摩斯探案集》,我打开一看,竟看得入迷,出场的是华生,告诉福尔摩斯哪儿发生一起凶杀案。福尔摩斯处理案件的时候不紧不慢,细致入微,一开始没有眉目,等到他拿起烟斗抽两口,案件变得清晰可见。最后凶手被绳之以法,结局皆大欢喜。我看完这篇的时候,意犹未尽,正打算翻页看下一篇。一只手伸到我面前,说,下次建议看这本。我一看,是一本《安徒生童话》。递给我书的正是赵小橘。我合上书,站起来,比她高了一个头。她比以前白不少,扎着马尾辫,左眼下方一颗泪痣,胸比以前大了不止一个号。她穿着绿色短袖,上面印有“新华书店”四字,我说,你在书店工作吗。她说,对,我们五点半下班,你没有急事的话等我会儿。我说,行。
第一次见到赵小橘也是在新华书店。那时她刚来我家楼上不久,远不如现在白净,甚至有些黑,嘻嘻哈哈,像个男孩。那天,我爸发了几张书券,从青年文化宫下完课后,我爸接我骑车直奔新华书店。过来领书的人很多,大多是工人子女,沿着过道排起了长龙。我爸有三张券,本来一个工人家庭一个季度只发一张券,刚好我爸两个同事年纪轻,刚上岗位没多久,说自己没文学天赋,不喜欢看书,把书券硬塞给了我爸。我爸想大权独揽,给我选三本书,我没同意。骑车时,趁我爸没注意,他口袋窄,我只掏了一张券,我爸也没注意,以为自己掉了一张券。兑书的时候,赵小橘就站在我前面排队,扎俩小麻花辫,拿着两本书,一本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无人生还》,一本是《安徒生童话》,两本书在她手里来回旋转,像玩杂耍一样。我看出她有选择困难症,我说,你能快点吗,真磨叽,后面还搁那么多人排着呢。她放下那本《无人生还》,选了《安徒生童话》。我拿着书从书店出来的时候,没看见我爸,我估计他老人家还在里面精挑细选,书店的人太多,人挤人,我转了一圈,仍寻不见,便走到我爸停车的位置等他。这时,赵小橘看到我在这儿,走过来,拍拍我肩膀说,给你变个魔术。我说,啥魔术,她说,你闭上眼睛,我让你睁开你再睁开。我说,好。于是,我闭上眼睛,说,好了没。她说,好了。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被一连串扑面而来的泡泡围攻,率先被攻陷的是眼睛,感到一种大蒜般的辣味,又辣又痒。我揉了半天,还是睁不开,急得直哭。我爸和赵叔在书店碰着,他俩本是一个班的工友,聊得正起劲。我爸得知赵小橘他们一家搬到我家楼上的时候,当时还挺高兴,这样以后两家就是邻居了。他俩出来时没想到却发生这一幕,我爸问咋回事,我用手指着赵小橘,说,是她,她说要整个魔术,谁知道拿泡泡水迷我眼。赵叔不由分说,一把夺下赵小橘手里的泡泡水,扔到两米远,泡泡水全部洒在地上,皆化为泡影,地上不时冒着泡。
他刚要伸手去抽赵小橘的嘴巴,被我爸拦住。我爸说,熊孩子间淘气,不懂事儿,往后都是邻居了, 别伤了和气。晚上,赵叔带着赵小橘来我家赔罪,拎了一箱牛奶和一袋香蕉。半夜,我听到我家楼上咕咚咕咚响,以为是哪家搞装修,然后我听到酒瓶碎裂的声音,赵叔的嗓门,死丫头,尽给你老子惹事,让你他妈花老子的钱。第二天,我看到赵小橘来上课的时候,胳膊一圈紫印。后来有次闲聊,我从我们班的大嘴巴马猴那儿得知赵小橘他爸喝完酒后喜欢打人,但是他爸打她的时候她打死不哭。
马猴点几瓶啤酒,他还想知道故事下文,硬要给我灌酒。我说,你开车,不能喝。他说,不碍事,这不有你嘛。我没喝酒,马猴后来醉得不省人事。我扶着他离开这家店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车上,马猴躺在后座,说着胡话,嘴里念叨,方明,你要是混得不好,就来找我,白天出租晚上滴滴。我说,我合计合计。我开车把马猴送到他家,太晚了,没走,在他家沙发躺了几小时。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下午两点多。手机响了,是赵小橘的短信:哥,那天店里到了一批新书,把你忙忘了,不是故意鸽你的。晚上有空吗,吃个饭给你赔罪,地点你挑。
赵小橘下了班,我带她去健康路的一家土菜馆,菜系偏四川。吃完饭,我领着她上东山公园逛了一圈。公园里树大林密,不透风。通往古亭的小路闪着幽微的光,萤火虫不时闪烁,我引着她往那走,赵小橘突然拉住我的手,说,换条道吧,这路黑灯瞎火的,瘆人。我俩走到东湖边,找一个椅子坐下,我感到有些不自在,说,手现在可以放开了吧。她下意识拿回手,急忙看向远处。湖面平静,树叶落到湖面,旋起一阵波纹。气氛瞬间凝滞,最后是赵小橘抛出话题,说,你还记得我们上学那会儿,周五下午有个语文大课堂,一连两节课,每个人都要上讲台讲篇小故事,记得我讲的啥不。我说,这哪能记得,隔那么长时间,陈年旧事。她说,那天,我讲的是海的女儿,至今还记得,当我背到小美人鱼用眼睛问王子,你爱我吗。王子用眼睛回答:是的,我爱你的时候,全班除了你以外都在哄堂大笑。小小的心里变得难过起来,这么严肃的事情哪里好笑了。那时候,也许还不懂什么是爱情,但是只是看到她书里的表情,微笑着,眼神却带着忧伤。我说,我不笑,是因为压根不好笑。我讲的故事跟你也差不多,都是爱情题材。不知道那天怎么回事,本来我这人怯场,一上台就紧张腿发抖。但那次,我显得尤为平静,语速平缓,说的是《黑猫警长》里女螳螂吃掉丈夫一集,我记得那个场面,新婚之夜,丈夫突然跪下来,捏着新娘的小手,说,为了我们的后代,你爱我就请吃掉我吧,说到后来全班同学嚎啕大哭。她说,为啥我俩的结局不一样,我说,爱情感化了我。
回到出租屋,门口贴了几张水费电费催缴单,我一并撕下,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房租下个月也快到期,这样耗着也不是个事儿。经马猴托人介绍,我在中央大厦找了个摄影师的工作,先试用一个月,月休六天,薪资一个月,六千,干得好还有提成,基本谈妥,签了合同。周末我回趟家,我爸妈又给我找了个事儿,说老刘家女儿挺好,长得也标致,人在中心大厦工作。明天下午让我把她约到家里,吃个便饭。我一时没答应,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回去。
第二天我下班,我妈又给我打电话,但这时候人家早就下班了,我上哪找人。而且老刘家女儿我也见过,上次碰巧在中央大厦坐电梯,她就站在我身后,身材瓷实,这还没到中年就发福了,那一圈胳膊跟轮胎一样,比我大腿都粗,我撼不动,还不如赵小橘呢。我拿起电话打给赵小橘,说,你现在有空没,我爸妈今天让我今天拉老刘家女儿吃饭,人都走了,现在你在哪,我接你去,帮我救个火。赵小橘笑了,说,行,真服你了,头一回见你这么热情,没想还是一局儿。
赵小橘的出现犹如神兵天降,一下子就把我爸妈降伏了。我爸妈本来特别能说,但那次魔幻得我家的表不走了,气场真不是盖的,要不然班主任也不会选她当班长。在她当班长最后一年,也就是我们即将毕业那年,赵小橘他爸发生那场事故,后来她就转学,跟着全家搬家了。搬家那天,她来找过我。我看到她一个人在屋外的平台上吹着泡泡。我说,你找我啥事。她递给我一张纸条和一瓶泡泡水,说,这是泡泡水的配方,你吹完记得自己配,我都写上面了。我看到她胳膊上又多一圈紫印,说,你爸又打你了吗。她沉默不语,然后说,我要搬家了,你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吗。我说,没有。她转身要走,我说,你等下。我跑回家从书架上抽出那本《福尔摩斯探案集》,在书的扉页写上:赠予赵小橘。我把书递给赵小橘,说,这本书我看完了,送给你。她说,好,我会记得你的。我把赵小橘送给我的泡泡水放在桌上,就去打球了。回来时,东西都已不见。六岁的表弟拿着手中的泡泡水向我炫耀,纸条被我爸当作废纸给卖了,我气得把表弟的泡泡水给扔掉,表弟大哭,然后我等来的是我爸毒打,那一晚上我做了噩梦。
吃完饭,临走时我爸示意我送送赵小橘。到她租房子的楼下,她说,我到了,你走吧。我说,今天多亏是你,看得出我爸妈挺喜欢你的。她说,今天多亏是我,换别人今天得凉。换句话说,你妈做菜手艺不错,那道红烧排骨挺解腻,改天跟她学两道。我说,好,但是现在我渴了,你屋里有水没。她说,要不上去坐坐。赵小橘租的房子不大,一室一厅,床也不大,勉强够得上两人。屋里灯光很暗,赵小橘穿的胸衣挺紧,我猴急,解了半天没解开,赵小橘自己解开,我折腾半天才进去。完事后,我俩躺在床上,长舒一口气,她问我,你,第一次吗。我说,嗯。过了一会,她说,方明,你相信命吗,我说,我不信,我相信真理。她说,我总感觉自己是个活在过去的人,自己就好像一粒沙,一吹就被吹散了。每个人来到世界上游荡一周后,注定都会离去,选择以自己的方式离开。我说,我想到了一位作家的话。她说,什么话。我说,活着就是活着,死亡就是消失,我们走来的时候,仅仅是为了不得不走来,我们走去的时候,仅仅是因为我们不能不走去。而这来去之间的人事物景,无论多么美好,其实也不是我们模糊的人生目的。她说,说得真好,我想起我爸了。有段时间没去看他了,明天你陪我去趟敬老院吧。我说,行。赵小橘从床上下来,腿部痉挛,突然摔倒在地。我说,你没事吧,她说,你把桌子上那瓶药递给我,我说,你病了。她说,不碍事,老病儿,抑郁。她吃了药缓和许多,把衣服给我,说,明天还要上早班,不留你了。我穿了衣服回家。
我在敬老院理疗室见到了她爸。护理人员推着赵叔进来的时候,一时间我没认出来。她爸坐在轮椅上,头顶近乎全突,嘴巴歪斜,眼珠儿也歪,那只残废的胳膊更让人心疼。护理人员说,今天太阳好,可以出去带他晒晒。我和赵小橘推着她爸,绕着敬老院花园走了几圈,说,你爸现在怎么这样了。她说,他得了中风,时好时坏的。你不知道,自从我爸因伤劝退下岗后,没事就发脾气,喝完酒后耍酒疯打完我妈后打我,我妈忍受不了暴力,跟个男的跑了。没多久我爸染上赌博,欠了一大堆钱,每天催债的人都堵到我家门口,领头的是个肥胖中年男人,那段时间我常常做噩梦。然后我想到你送的那本书,福尔摩斯名言:只要假以时日,没有什么是不可战胜的。我想都会过去的,之后经过我的一点点努力,钱终于还上了,可是我爸中风了。一切都会好起来这句话是骗人的,活着就会遇到更坏的事。说到这里,赵小橘抱住我的腰,泪流不止。
那晚我回到家,赵小橘打来电话,说,我请了几天假,想去海边,你能陪我散散心吗。我说,好。我给公司请假,又找马猴借了辆车。我开车载着赵小橘走青藏环线去了青海湖。八月的青海湖是人间圣地,草原上牛羊遍地成群,万亩的油菜花竞相开放,雪山、湖泊、蓝天白云相映成趣,犹入画中之镜。赵小橘开心极了,说,这儿太美了。在一处无人看管的小湖旁,她说,你把身背过去,把眼睛闭上,我给你变个魔术,我说,好。之后我听到落水的声音,于是慌忙转身大喊,赵小橘。湖面适才惊起的波浪逐渐平静,我扑到湖边,正准备跳下去,才想起自己不会水。这时,赵小橘像鱼一样掠出水面,一阵水花向我袭来,我毫无准备,湿了全身。赵小橘的泳性极好是我没想到的,灵动,自由,欢畅。
那是我一生中最吃惊的时刻,我后来去过水族馆,看过纷乱的鱼群以及潜水员的泳姿,比起那种密闭环境下的产物,任何泳姿无法与之比拟。如果有,我只能想到一种消逝的远古生物,美人鱼。
从青海湖回来以后,赵小橘就跟人间蒸发一样,电话显示停机。我去找过马猴,他说他也不知道,还反问我你最近不是跟她在一起吗。我去过赵小橘工作的新华书店,店长说,她啊辞了快一个月了。我去过赵小橘她爸的敬老院,以为会得到什么可靠的消息。他们说,小橘有一阵子没来看她爸了。我说,那她有留什么东西给她爸吗。他们说,你等等,这倒是有个日记密码本和一本《安徒生童话》。我接了这几样东西,想起那天晚上赵小橘说的话,开始有种不祥预感,她好像就此与我分离,再无瓜葛。
一个星期以后,本市发生一场凶杀案,上了新闻。说昨夜一家宾馆标间发生火灾,死者是个肥胖中年男子,大约四五十岁。此外现场还发现一个鱼的尾巴,极其硕大,保存极其完好,警察不知是何物,已拉到博物馆让考古学家考究。目前还无法推断凶手作案的动机是什么,宾馆老板讲,放在浴室的洗涤用品全部用完了,现在警方初步怀疑,凶手通过勾兑一定比例的液体,制造了这场大火。我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还是无法相信。
那天晚上,我在屋里找出了赵小橘留给我的东西。那是个按键密码本,有六位数字,其实只要选择把密码锁破坏掉,就可以打开它。但是我并没有那么做。我心想赵小橘肯定会给我留下线索的。果不其然,我打开《安徒生童话》,发现有些不对劲,里面有很多类似地宫一样的标记,在书的背面有个空白处,我找到了赵小橘的杰作。上面写着一串等式,水:洗洁精:洗手液:甘油:白糖=8:6:1:1:2:1。我一看刚好六位数字,大喜,这应该是密码本的密码。密码本打开一刹那,我突然有点不想看了,还是带着勇气慢慢探索下去。这是一本关于赵小橘被性侵的日记,里面记录着当时她未成年,那个中年男人是如何将肥胖臃肿的身体一次又一次压在她身上。男人每来一次,她们家的债务就会抵消一笔。而她爸的软弱几乎是导致她人生噩梦的源泉。我最后实在不忍看下去,便合上了。
马猴那天晚上打来电话,问我,白天的新闻报道是真的吗。我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我说,明天你陪我去趟赵小橘她爸的敬老院吧,我有点事要办。他说,好。我去看望老爷子的那天,他精神好点了,一见我,就傻笑。我跟他打招呼,我,方明,过去被你丫头老揍那孩子。他耳背,听了好久回答一句,她人呢。
我和马猴又去了那家烧烤店,喝得酩酊大醉。他又要跟我比划拳,老规矩,输了说出故事真相。可我这次压根没给他机会,八两酒给他灌下肚,他身子已经伏在桌子上。我扶着他走出这家店,路过一个桥面,他对着河呕吐,吐完就倒在桥两面的立柱上睡着了。我知道他是累了,兴许睡一会醒来就清醒。
我从怀里掏出来那本日记本,用打火机点燃它。火焰越来越旺,在凛冽寒风中撕开一道罅隙,最后化为一群暗灰色的影子。我站在桥上,不时有湖风吹来。那是八月的青海湖,赵小橘说,我给你变个魔术,你背过去。我说,好。等我转过身,隐约看到一条鱼的尾巴跃起,潜入巨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