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打工人来说,最难的莫过于,上面坐着一个“非人类”的领导,旁边围绕着“绝非善类”的同事。但是好像钱到位了,一切又不是忍不得的。如果你是文中的“我”,你会如何抉择?
1.
李菲躺在我身边,手摸着我下巴上的胡子,眼神茫然地望着天花板,问我:你准备什么时候辞职?我翻了个身,背对着她:你怎么总盼着我辞职呢?她从床上坐起来,伴着毫不掩饰质疑的表情和语气:我觉得你的那位女领导,她对你有想法,她看你的眼神不对,你再不辞职,我就要认为你对她也有想法了。我问她:哪个领导?周媛媛?你都没见过她。李菲拍了我一下:你忘了,有一次你加班,我去给你送饭的时候见过她,她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敌人。我说:你想多了,她看谁都这样,你放心,我不可能和她上床——如果你在担心这件事的话。她半信半疑地问:为什么,她长得还是挺好看的,身材看起来也不错,就是老了点。我说:你说得很对,她太老了,那你还在担心什么?李菲点点头:不聊她了,起床吧,你该去公司了。她从被窝里钻出来,把衣服一件件套在身上。我躺在床上看着她。我喜欢看女人穿衣服的动作,也喜欢一切带着“遮掩”性质的事。李菲穿衣服的时候总喜欢背对着我,她说她面对着我穿衣服,会感到不好意思。我无所谓,她的背影比正面更加美好——当然,这句话在她看来,不是一句夸赞。
我刚到公司,还没来得及在自己的工位坐下,周媛媛从她的办公室里走出来,手里拿了一叠资料,扔到我桌子上,以一种睥睨众生的姿态,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皱着眉对我说:不知道等会有面试?休个年假给你休傻了吧。领带重新打一打,五分钟后会议室见。我捡起那叠资料,是三个人的简历信息,右上角贴着他们各自的照片,两男一女,可我觉得他们都长着同一张脸。
面试完最后一个人,已经十二点半了。我开始整理被我们搞乱的会议桌,幻想着一颗炮弹飞来将这里夷为平地。周媛媛悠闲地坐在椅子上,问我:这三个人,你什么想法?我说:你不饿吗,我快饿死了,先让我去吃饭行吗?她瞪了我一眼:下午两点到我办公室,还有,以后手机别带进来,不然就给我静音,一直响个不停。怎么,有天大的事要找你啊?她拿着工作证从会议室离开,动作带着怒气,以至于走路的姿势都有些变形,高跟鞋的哒哒声令人作呕。我打开手机,是李菲发来的消息,内容是一些食物的照片。我正准备回复,她打来电话,问我:你怎么不回我消息呢。我说:我上午有个面试,刚结束。她语气不悦:好吧,我们学校新开了一家餐厅,味道还不错,有空你过来尝尝。我说:好。
周媛媛窝在她的办公椅里,翘着二郎腿,我说:你这样翘腿,髋骨受力不均会变形,你不会希望自己下半辈子走路一瘸一拐的。她像是看精神病一样的眼神看着我,重重地放下她的右腿,高跟鞋的鞋跟猛地敲击地板。要是它能把地板戳出一个洞就好了,一个大到足以吞噬一切的洞,她第一个掉进去,或者相反,所有人都掉进去,只留她一个人在这间惨白的办公室,没完没了地处理废纸一样的简历。
她示意我坐下,面带讽刺地问:吃饱了吗,有力气工作了吗?我说:我吃得挺好的。周媛媛不耐烦地抖着腿,鞋跟再次敲击地面发出嗒嗒声。我说:你快停下吧,这声音听得我想杀了你,你信吗?她停下,闪过一丝无措的眼神,至少有一秒,她相信我刚才说的话。周媛媛很快就整理好表情,换上她最擅长的谁也瞧不起的样子,抬了抬下巴,让我赶快说正事。我翻开面前的简历:上午的三个人,都不太行,硬要选一个的话,就第三个吧。她盯着我问: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他妈做了十年的人事经理你问我为什么,你是白痴吗?——我这样想着,讲出来的话却变了样子:第一个人的简历是三个人里面最有内容的,但他的穿着比我今天早上的领带还要敷衍,他不重视这次面试,或许应聘了很多类似的岗位,已经定下了一两家满意的公司。你有没有看到他的黑眼圈,起身离开的时候我闻到了酒气,一整夜都没挥发掉,怕不是通宵完直接跑来,大老板应该不希望自己的助理是一个酒鬼……
说到酒,我停下了,想起去年年会上喝多的周媛媛,一个人摊在角落的座位上,看着来回敬酒的人群一言不发,脸颊处飘着两片红色,眉头依然狠狠皱起。不一样的是,它不再传递不耐烦的信号,而仅仅诉说疲惫。李菲也喝多过,在阳台上抱着我又哭又闹,扬言要去我公司跟周媛媛打一架,威胁我,如果敢出轨就把我从阳台推下去。挺奇妙的,酒精可以让人安静,也能让人歇斯底里。
周媛媛敲了敲桌子:继续讲啊!发什么愣?我回过神来:咳……第二个人,讲话声音太小,从头到尾没直视过我的眼睛,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他或许有什么童年阴影,校园暴力?猥亵?他面对陌生人的时候无法流畅地表达自己,和我刚毕业的时候一样废物,但我比他强点,我是一个会成长的废物。他说自己有五年总裁助理的工作经验,我觉得是瞎扯,如果是真的,就更没必要留下这种毫无长进的人了。第三个女人,太年轻了,没经验,也不是名校毕业,但长得还挺好看的。大老板虽然没有明确要求助理的性别,但他是个男的,又不是同性恋,会对漂亮女人产生兴趣的。你也清楚,大老板有多不作为,他蠢得像头驴,蠢驴不需要一个多聪明的助手,听得懂驴叫就行,第三个女人已经足够他用。
周媛媛冷笑一声,说:你是在写推理小说吗,柯南·道尔先生?我说:这就是我的看法,我已经汇报完了。她扬了扬眉毛:在我认识的所有男性里,你是最刻薄的,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这可是夸赞。我笑了:论刻薄,你真该找面镜子好好审视一下自己。周媛媛抄起手里的钢笔,朝我砸过来,墨水溅了我一身。我把断裂的钢笔捡起来,放回到她桌子上,抽走几张纸巾,大致清理一下地上的墨水印记,离开了她的办公室。
我去李菲的学校找她吃晚饭,新开的餐厅味道确实不错。李菲一边划着手机,一边问我:你们公司,怎么永远都在招聘?我说:我们大老板一直不停地换助理,我也没有办法。她又问:我快毕业了,你们公司有没有合适的岗位,我可以试一试,这样我们就能在一起工作了。我告诉她:我们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工作。李菲有些不高兴,放下手机,严肃地质问:为什么,你嫌我烦?我说:我不嫌你烦,但你相信我,我们如果在同一个地方工作,矛盾只会越来越多,就像我和周媛媛一样。她今天差点用一支钢笔杀了我,你看我身上的几处墨水痕迹,就是她的杰作。李菲的目光落在我衬衣上:不去就不去,但你也别拿我和那个女人比较,她是个疯子,我不是。我从盘子里夹了一块肉,放到她碗里:你说得对。
李菲问我:你们大老板,为什么总是不停地更换助理?你都面试了好几批了。我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原本以为那些离职的助理,是被他开除的,后来才知道,他们全部都是主动请辞的,全部啊……或许他有什么常人难以接受的怪癖吧,没人可以长期地忍受他。李菲继续问:那你见过你们大老板吗,你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来这个公司没有多久,只是人力资源部的一个小职员。他这种层级的领导,平时是没有机会见到的,只是听别人说,他是一个特别注重隐私的人。我们公司自建的办公楼一共六层,第六层原本是他和财务部门的员工共用,后来他要重新装修,就把财务部的人都赶到了我们这一层。听运营部的人说,原来的六层增设了不少娱乐休闲的场地,有健身房,游泳池,羽毛球室,浴室等等,供他一个人使用。我觉得他这样做很蠢。李菲耸耸肩,并不觉得有什么:他不是大老板么,自己的公司,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咯。我敷衍地点点头:你说得挺有道理的,只是财务部的人搬下来之后,WI-FI变得很卡,电梯更难等。李菲“噗”的一声笑了:这也算事儿?我说:你不懂这种感觉,我本来就恨透了我的工作,网速变卡了,连偷懒都不能偷得爽一点,视频加载会很慢。而且,我恨楼梯,它们和空气里的烟味一起攻击我的肺。李菲瞄了一眼我的肚子,说:爬楼梯当减肥了。你这肚子是越来越挺了,不怕我嫌弃你?我小声自言自语:我倒是希望你彻底嫌弃我。李菲没听清,问我:你说什么?我吃了一口菜,摇摇头:没什么。她说:你不应该讨厌工作,你得学会爱上它。我不想再和她争论,我强迫自己爱上的东西已经足够多。李菲很固执,又补充了一句:我以后一定会做我自己喜欢的工作。我说那你比我厉害多了。
2.
林盛眨着眼睛,做出一副单纯的表情,用一种甜到发腻的嗓音问我:听周经理说,我能得到这份工作,是因为你?我说:我不知道你从哪听来的消息,但周媛媛不可能跟你说这些。你别多想,面试对我来说就和挑白菜一样,跟你同批面试的另外两棵白菜,菜叶子都烂得差不多了,比较下来,确实是你更合适。林盛笑着说:不管怎么样,我能入职,还是多亏了你,等会儿下班,我请你吃个饭吧。我拒绝了她:不了,我晚上有约。她有些不高兴:不过是吃个饭而已,你怕什么,要避嫌吗?我说:我不是怕,我能理解你刚到新公司想抱团站队的心情,但你选错人了,我人缘很差,领导和同事都不喜欢我,你跟我耗在一起是没用的。你刚毕业,可能不太了解,你是总裁助理,所有人都会对你客客气气的,你只要把大老板搞定了,完全不用担心会有人欺负你。她凑近我身边,轻声问:搞定?哪种搞定?我后退一步,告诉她:好好工作。
大老板似乎对林盛很满意,提前半个月让她转正了。周媛媛对这件事很有意见,也无可奈何。林盛跑来我们部门填写转正表格的时候,周媛媛摆出一副嫌恶的表情。当初采用林盛的建议是我做出来的,我知道她最终会把所有的怨气发泄在我身上。等林盛办完手续离开后,周媛媛指着我:你,来我办公室。
我看了一眼她的桌面,确认没有任何尖锐到可以用来当作武器的物品之后,才拉开凳子在她面前坐下。你还挺会选人啊。她的嗓音刻薄又尖锐,像是十个指甲在不停刮擦黑板。我看着她,说:我知道你是在嫉妒,只是我没搞明白,你是嫉妒大老板对她好,还是嫉妒她比你年轻貌美,又或者兼而有之。周媛媛拳头紧握,凸起的血管清晰可见,我知道我的话激怒她了,我和她每天都在不停地做激怒彼此的事情。她沉默了一会儿,情绪稍微有所缓和,对我说:无所谓,你看着吧,她最终会和那些主动请辞的员工一样,离开这里。我笑了:她离不离开的,我无所谓,我期待有一天你能离开。我以为她听我这样讲,会把面前的一沓A4纸朝我砸过来,但她并没有。她脸上挂着不可揣测的微笑,眯着眼对我说:你最好祈祷她不会太快辞职,不然倒霉的人可就是你了。
两个月后,林盛辞职了。
她抱着一个大纸箱从我的工位经过,停下,看向我:你帮我搬下东西吧。她神色慌张,肩膀微微颤抖。我犹豫了一下,站起来,接过她手里的箱子,跟在她后面。我陪她走到地下车库,她拿出车钥匙,打开后备厢,我把手里的箱子放了进去,回头看了一眼林盛,她正在流泪。我问她:你怎么了。她用手胡乱抹了一下,说: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疑惑:我们知道什么?她瞪着我:就算你不知道,周媛媛也应该知道。我懵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她忽然笑了,两条明显的泪痕还挂在脸上,看起来古怪诡异,她深吸一口气,淡淡地说:你们大老板,他是个畜生。我心里一惊:他是不是欺负你了,我可以陪你去报警。林盛忽然放声大笑,整个停车场回荡着她奇怪的笑声,我被她笑得头皮发麻:你有病吧,到底发生什么了啊?她说:有病的不是我,是你们,是这个公司。然后她钻进车里,车屁股喷出一股污浊的烟。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李菲,她故作神秘地对我说:你说的那个林盛,是不是长得很漂亮,也很年轻。我说:是。她忽然兴奋起来:那这就对了,她估计被你们大老板给睡了。我说:你怎么每天想的都是睡觉的事?她说:你就别装了,我知道你也是这么想的,但你喜欢装正经,我只是说出了你的想法而已。我点点头:原来你这么了解我,我都不知道我每天在想什么。
林盛辞职之后,一连两个月,没再听周媛媛提起要重新招聘助理的事情,直到她把我叫去办公室,对我说:助理不再从外部招聘了,太麻烦,找的人也不够可靠,我跟大老板推荐了你。我说: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把我当狗一样唤来唤去,是不是特有成就感。她的口红没有涂匀,泛起冷笑的嘴角显得更加阴森。她对我的反应很满意,装作无能为力的样子:你有意见跟大老板说去。不过没这个必要,反正你辞职是早晚的事,公司还能省掉一笔遣散费,这确实令我开心。我想起她朝我砸过来的那支钢笔,捡起它的那天,我就应该一把将它扎进周媛媛的脖子。我扫视了一下她的办公桌,没找到它。
李菲希望我能够尽快辞职:你们那个大老板,性格上肯定有缺陷,换了快二十个助理了,现在轮到你,他该不会连男的都睡吧?我拒绝她:我还不能辞职,我辞职了,咱俩一起喝西北风?李菲温柔地看着我:不会的,我研究生马上就毕业了,等我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大不了我养你几个月嘛。我看着她,尽量隐藏起自己怜悯的眼神:你可能在学校待得太久了。辞职的事情先放放,助理也没什么不好的,况且开出的工资是我现在的很多倍,还没发生的事就先不要担心了。李菲翻了个身,换了一副冷漠的音色:随便你吧。
3.
他坐在办公椅上,背对着我,看着窗外一片阴霾,右手食指和中指架起一根香烟,任凭它烧出长长的灰烬。我小心地敲了敲敞开的门,他转过身,正盯着我看的,是一张干枯僵硬的脸。
这是我入职两年后,第一次见到大老板。
自从助理一个接一个地离职,我对他就充满好奇,也暗自构想过不少次他的模样,以为会是矮胖油腻的面貌。但他很瘦,脸部骨骼分明,肤色灰暗——不是黑,是毫无光泽的黯淡,眼窝深陷,给人一种病恹恹的感觉,像是一个呼吸都嫌累的人。他的毛发旺盛得有些反常,胡子从下巴延伸到鬓角,有着刀锋般分明的边界,看起来精心修剪过。他看到我后,指了指套间外的另一张办公桌,有气无力地说了句:忙去吧。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脖子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了一两下奇怪的声音,像嗓子里卡了痰。
我在工位坐下,桌子上整齐地摆放着办公用品,一支钢笔被放置在正中间的位置,和周媛媛试图用来谋杀我的那支一模一样。我旋开笔帽,在空白的A4纸上随便划了几根线条,下水流畅温和,不挂纸。这么好用的笔,她怎么舍得用来发泄愤怒。
自从我当上老板的助理,周媛媛一直等着我辞职,她大概早已迫不及待亲自办理我的离职手续。我们偶尔会在电梯间遇到,她明明无比得意又装作毫不在意,显然,操纵我的工作给她带来了不少快感。我看到她这副样子总忍不住想笑,有一次我真的笑出了声,她随即切换成看废物的眼神,我知道,在她眼里我和精神病人没有太大区别。
助理的工作内容比我想象中轻松,我做好“转达”和“记录”就可以了。他经常不在办公室,我闲下来还能玩会儿手机,偷会儿懒,这里的网速可快多了。在我助理的工作即将满三个月的时候,大老板对我说:这层楼的设施……你平时……也能用,没事儿了……游游泳……健个身,别总玩手机。他讲话慢条斯理,夹杂着嘶嘶的气息声,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我回避着他的目光,低着头回答:好的,很抱歉我……他摆了摆手,我便不再多说什么。
晚上,我正准备下班,泳池边传来动静。起初我以为他在游泳,后来这声音变得愈发不对劲,水花的声音杂乱又没有规律,响亮而密集,像是有人发疯了一样拍打水面。我担心他溺水,慌忙走过去,看到泳池边上散着几件衣服,而泳池中间,有一头驴,正在用前蹄不停地击打水面。我愣了一下,准备打电话给保安,这头驴似乎听到了我的动静。它转动身体,靠着两只前蹄“游”到泳池边缘,猛地蹬了上来,不紧不慢地走向那堆散在地上的衣服,头拱进西装外套的下面,身体一阵抖动,尾巴跟着屁股一起甩来甩去。渐渐地,这头驴扬起的前蹄向前伸长,变成两只手的形状,湿漉漉的灰褐色的毛逐渐褪去,血管在上面交错缠绕,被黯淡的皮肤缓缓覆盖。等我目光上移,驴的一双长耳已经消失,出现在我面前的是大老板干枯黯淡的脸。我感到阵阵耳鸣,雪花点的图案密密麻麻地涌到我的眼前,天地开始倒置,胃里一翻滚,眼前他那张枯瘦的脸逐渐变成一团黑色——我晕了过去。
我的老板,是一头驴。这就是他的秘密。
我从办公室的沙发上醒来,大老板坐在椅子上,头发还是湿的,右手夹着一支烟,烧出了很长的灰烬,但还没有掉落。他看到我醒了,指了指茶几上的一杯热水。我谨慎地坐起来,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他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长长的灰烬一下子全垮掉。他说:你现在……应该知道……那些助理,为什么……会不停地……离职了吧。他的声音虚弱疲惫,却有着一副抖擞而坚定的表情,眼睛像金鱼一样凸出。我看着他眼球上细密的血丝,太阳穴突突地跳,颤抖着起身,又去接了一杯水。他继续说:其实……是我……选中你的。我问他:为什么是我?他说:你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我说:其实不是这样的,我挺在乎钱的。他笑了:那……就更好办了。
李菲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心不在焉地问我:你当助理几个月了?已经破纪录了吧。我的太阳穴持续发痛,敷衍道:可能吧。她说:或许你们大老板也折腾累了,我不会再催着你离职了。说罢,她伸出右手,举在自己面前,满意地看着我刚送她的Tiffany的手链在灯下闪闪发光。我的眼前浮现出泳池中央的那头驴,一身粗糙黯淡的毛发,被水打湿后变得一绺一绺的,也同样闪闪发光。我对她说:你说得对,现在的工作,能让我摆脱周媛媛,还能拿着比以前更高的工资,我觉得挺好的。李菲看起来对我的回答很满意,凑过来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我论文搞完了,上周跑了几个校园招聘,都还不错,以后可以帮你分担一些。我扭过头,避开了她看向我时过于温情的眼神。
在知道了大老板的秘密之后,他一反之前冷漠的态度,和我的对话变得更密集,甚至有些亲密,偶尔要求我共进晚餐。几次重要的决策会议,他也要求我参会,做好记录。在这之前,我只能通过部分录音整理会议内容。这些变化让我很不自在,我没有为一头驴打工的经验,况且现在,这头驴,看起来一副要和我做朋友的模样。周媛媛对我的现状十分不满:我没能如了她的愿主动请辞,反而得到大老板的信任,并且赚得不比她少。她看我的眼神比从前更加恶毒,恨不得手里有一支尖锐的钢笔,通通扎进我的眼睛。我看着她愤懑怨恨的样子,心中升起一股悲悯之情:我俩之间你来我往的、不断激怒彼此的恩怨游戏,是时候结束了。
会议开始前,周媛媛毫不客气地指挥我给她倒咖啡,我不做任何反抗与嫌恶的表情,笑眯眯迎上去,接过她手里的杯子。她对我的顺从有些意外,低声咕哝了一句:笑得真恶心。我接好咖啡后,把杯子递给她,她故意撞了一下我的手臂——那力度其实很轻,我顺势把咖啡浇进她的笔记本电脑里。她慌忙站起身,抽出几张面纸盖在键盘上,洁白的纸巾瞬间被染成灰褐色。周媛媛迅速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确认没有被咖啡溅到后,悄悄松了口气,然后对着我大声叫嚷:会不会做事啊,蠢得跟头驴一样!所有人停下整理文件的手,愣愣地看向我们,纸张的翻页声戛然而止,房间陷入一片死寂。我在十几张看起来几乎完全一样的面孔中找到大老板,他脸色铁青,原本黯淡的面容变得更加怪异扭曲,两只手一直在颤抖,鼻孔因为愤怒一张一缩,眼睛凸起,似乎下一秒就要爆掉。而周媛媛还沉浸在当众辱骂我的快感中,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话。
当天下午,周媛媛就被开除了。我把这件事告诉李菲,她特别兴奋:幸好当初你没辞职。有意思,她想把你逼走,却自食恶果。你还没有告诉我,她到底是因为什么被开除的。我告诉她:因为说错了一句话。她听得云里雾里,但也没继续问下去,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对了,我找到工作了,跟你一样的职务,总裁助理。我本来觉得专业不对口,想放弃,但工资给得还真不低,只是这位大老板说话的时候总是有气无力的,他该不会有什么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