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是一场万马奔腾的回归


文/周宏翔

 

当爱情进入死局,换一种角度,开启另一种生活,那些忽而现的,有时却隐而不见的才终于能够被捕捉。


Bin回国之后的一年半,和他在米兰的异国对象分手了,两个人在一起五年零八个月,我在去米兰旅行的时候还见过,那时候他们还在如胶似漆的阶段,出门的时候会牵着手,靠在对方身上。对象比Bin小五岁,所以他常常称呼对方小朋友,分手的同年,Bin的父亲也去世了,工作上还遇到一些困难,几乎是在一个时间段里,不顺心都接踵而至,他在愚园路的小公寓里给我打电话,来不及询问分手的原因,就听到他讲:有时候分手了才发现,原来你不是不了解对方,而是你不了解自己。

去上海出差的好几次,我都借住在Bin家里,他是那种作息规律,十点入睡,每天早上会起来做早餐给你吃的人,在Bin的世界里几乎没有懒惰这个词,他的工作桌上有他的计划表,手机日历上是各种安排日程,因为常年在国外生活,他对国内的娱乐八卦也不感兴趣,他不听新歌,像个在山洞里生活了很多年的老人。但他不过也才三十出头。因为做艺术的缘故,他会沉浸在一些安静的时刻,用丙烯画一些我看不懂的画,但是情绪很重,情绪是用色彩表达的,开心的时候总能看到几分靓丽,颓丧的时候,暗淡就占据更多的画布。他带我去他的工作室,里面有很多他的作品,也有很多别人的作品。所谓“别人的作品”,并不是价值多高的画家画的,是他在做疗愈课程的时候,带着素人创作的。

我第一次听说“疗愈艺术”也是通过他,他会让内心烦躁或者困惑的人,在空白的画纸上随意使用颜色,然后通过这样的创作来排解心中的苦闷,那些排解掉的情绪变成挂在他墙上的作品,有的作品很神奇,只是一种涂鸦,但却带着故事性。他说,这是潜意识里的写照,有的人天生就带着成千上万的故事。Bin自己的作品里往往藏着很多故事,简单的几笔甚至没有具象的东西,但你能看到背后的逻辑,甚至不需要他解说。印象最深的是其中有一幅画,火树银花一般地绽开,中间只有一个黑点,点不大,但格外明显,那是他在一场热闹party上的观后感,诸如此类。

分手后的很长时间里,他在上海做大量的工作来消解感伤,直到有一次他来北京,和我喝酒,我们在谈论爱情的各种不确定性之后,他说,我前任像是变了一个人,虽然我很不服气,但是离开我之后,他确实更自在了。Bin很会分析人的心理,和他做的工作有很大关系,他在剖析前任从依赖他到独立的这个过程,最终的结论是,爱情是一个发现自我的过程,而分手,是回归到自我当中。

这让我联想到我另一位朋友卡夫卡,有过一个小他十一岁的对象,他们在四惠的小区住了很多年,2018年的时候,卡夫卡因为心脏问题需要做搭桥手术。长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他对象跑上跑下帮他处理各种大小事务。因为在娱乐圈的缘故,卡夫卡的应酬很多,但他对象几乎不与他一同出席,而是经常在家里等他到半夜,有时候也会在一些饭局上遇到他们,往往是吃过饭,他对象就先行离开,在我印象中,他对象文静,腼腆,甚至不苟言笑。在我们看来,虽然卡夫卡的对象比他小,但其实懂事又体贴人,何况还一直包容和照顾他。

两个人的裂痕是从他对象小P去南京开始的,工作的调动让她没有办法拒绝,在和卡夫卡的几次交涉中,卡夫卡当然希望小P能辞职留在北京,但在体制内上班的小P,从来不会有这种大胆的想法。工作是小P自己的事,长久的稳定根本不可能选择离开。北京到南京的距离,也无非是三小时飞机和五六个小时高铁的时间,爱情真的坚贞,距离就不是问题。比起Bin那种中欧拉扯的异国恋比,这种同一个国家的异地恋就像是北京东西两头的一场相恋。

但异地最大的问题,还是信息的不对等,卡夫卡工作太忙并没有多的时间跑南京,小P当然也没法每周末都坐高铁回来。很多预期的安排最终都被现实打败,仅仅靠微信上的嘘寒问暖,始终无法抵御寂寞的本质。卡夫卡觉得离奇的是,小P开始在朋友圈发一些在夜店喝酒的照片,也开始发在各个网红餐厅打卡的记录,从前以为小P只是一个喜欢呆在家里相夫教子的人,却在某天夜里和卡夫卡说,其实这些年都挺压抑的,她为了他,从来没接触过新的世界,不是她不想,是她以为自己不想。卡夫卡的朋友并不能给小P带来情绪价值,每次的聚餐都在聊她听不懂的工作,不是她不想出去玩,而是她已经被身边的人贴上了“不爱玩”的标签。

没多久,小P提出了分手,正式进入到一种“自我放纵”的阶段,那是卡夫卡完全不认识的一面,和过往相处多年的那个印象判若两人。卡夫卡曾和我们聊天的时候抱怨道,为什么她那么会装?而我们则非常中肯地告诉他,你为什么会觉得是装,而不是你从未真正去了解过对方?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时间越久,越像是某种枷锁束缚了彼此,原本内心的自己无法再表现出来,而是要为了这段关系去妥协,去将就,去改变自己。好的关系,是两个人各自独立,又有自己的生活,但双方尊重的同时又相互依赖。这种状态太过美好,以至于更像是某种文学作品里的白描,现实生活中,完全独立是非常难做到的事情,因为恋爱,就总是没有办法忽略对方的感受,对的人在一起还好,而更多的是错误的人在一起彼此消耗。


因为太爱而放弃自我的人,阿欣也算是其中一个。为了爱情奔赴一个城市,而每天和男朋友腻歪在一起,没有社交,也就没有朋友,阿欣认识的所有人都是男朋友介绍的,他们都是男朋友的圈子,在某种程度上阿欣以为她也融入到了这个圈子中,才发现男朋友一旦抽离,所有人都不再和她来往。分手来得很突然,阿欣被迫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连收拾东西都是唐突的,一夜之间,世界就变了,到北京一年多,发现竟全都是浪费时间,美好的泡影就此破掉。阿欣为了男朋友丢掉了自己最擅长的绘画,工作也回到了原点。

爱情让大部分人迷失的是自我,看不到未来的时候,不是你看不到你们两个人的未来,而是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Bin和我在巨鹿路喝酒的时候,提到了“交换”这个词。他说,爱情原本是一场交换,交换时间,交换经历,交换人和人之间的情绪,好的感情会交换出你想要的东西,而不好的,往往就会像是进入了一场骗局,像是一场下了套的赌注,投入越多,越觉得会赢,甚至不惜借钱贷款,倾注一切,最后满盘皆输。所谓分手之后的回归,其实就是一场拿回,拿回你之前顾忌、妥协、消失的那部分,那原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

但Bin的话却又让我陷入某种困惑,如果我们一开始爱的人不是他本来的样子,而是爱情中的样子,那我们爱的到底是不是这个人本身?还仅仅是我们在爱情中看见的他?Bin却给了我一个有趣的答案,他说,你有没有想过,爱情中的每个人不是在隐藏自己,而是在寻找自己,好像你骑着一匹马,却并不能好好驾驭它,所以只能慢慢骑,慢慢驯养,直到某一天,你发现你完全可以策马奔腾的时候,其实也已经不需要马了,因为你已经懂得了马术,那马也就不重要了。重点不是骑马,而是你知道自己到底会不会骑马。


2015年的时候,我也曾经历过一次巨大的失恋,说巨大,其实是自我情绪的一种夸张,大概当时也有过许多的不甘心,但很快我就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我又重新开始写东西了,很长的时间里,这几乎是被我束之高阁的技能,却在那个时候被我重新捡了起来。除了写作,我又重新开始阅读,回想恋爱的那段过程中,因为有太多需要顾及两个人的时间,而根本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做自己的事情,我闲置了很久的小说到结尾的那一刻,突然落泪大哭。说来矫情,当时在想,这么好看的一本书,为什么我要耽搁三年多才看呢。喜欢的事情,一件一件地捡了回来,而那些曾经感兴趣却没有实践的,也开始一一尝试,爱情本身可能不耽误事,但人们喜欢为了爱情耽误事,为了所谓的爱情,牺牲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去迁就对方,去营造二人世界的回忆,当然也是美好的,但那不是属于自己的那部分。

我开始明白Bin口中学习马术的意义,就像是有一天我在他的家里发现的那一幅画,画上是一大片绿色的田野,田野中的一角,有一团看似模糊却很像鲸鱼的东西,Bin从未和我解释过那是什么。直到有天,我在手机里看到我当时拍下的这幅画,因为颠倒,才发现我以为的田野,是一片绿色的天空,而那看似模糊一团的鲸鱼,是在凝望,就是那静谧的刹那,正末的倒置,你才明白,没有什么原本和应该。

四月的时候,Bin回了一趟米兰,再一次见到了他分手后的前任,Bin受邀跟着前任去了一个酒吧。前任牵起他的手,说,和我跳舞,快,你从来没和我跳过。他就这样被拉进了舞池。直到醉酒后,他的前任弄丢了手机,消失了三天三夜,等他再出现的时候,只像没事发生似的,轻松地说,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可以是这种人。

Bin说,那天夜里,他看见了一匹白马,在漆黑的世界里,横冲直撞,但仰头长啸,电子音乐混杂在黑夜之中,连同马的嘶鸣。他原来没看见的,现在都看见了。

责任编辑:李嘉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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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周宏翔
周宏翔  @周宏翔
青年作家,代表作《名丽场》《当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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