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个魔咒,只要和恋人一起看演唱会,就会遭遇分手。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注定无法和相爱的人共享一个秘密而美妙的夜晚吗?
我们常常谈论那些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必做的事,那是不是有什么事,是和喜欢的人一定不能做的事呢?不知道这个问题有没有人会在闲暇的时候考虑,至少对我来说,确实存在这样的特殊的事情。
就像我对演唱会总有一份特别的情谊。不是关乎谁的演唱会,或者在演唱会上有过什么特别的事件,只是演唱会似乎总与我的那些恋爱故事有着算是“宿命”的关联,简单来说,好像每一次决定要和喜欢的人去看演唱会时,分手往往接踵而至。
刚到上海的那一年,小理住在七宝附近的一个老小区,依据当时的情况来看,我和小理算不上是确定关系的那种情侣,就算在我细数前任的时候,也几乎不会将小理囊括进去。但就是这样的关系,每个周末稍微有点时间,我会从当时居住的延长路搭地铁去七宝,直至现在,我依旧时常想起1号线车厢里昏黄的灯光以及带着上个世纪气息的厢壁,匆匆而过流逝在黑暗隧道里的广告牌灯光,如同一种封闭在鱼肚之中的沉睡,要到徐家汇的9号线换乘站才像是苏醒过来。
那是2012年的夏天,或者春末刚刚结束不久,每周奔波的执念总夹杂着一些春末的躁动和初夏的兴奋。
小理常常站在小区楼下等我,然后我们就在七宝附近的商场里随便吃点东西,有时候她会拉我去她家里喝点酒,然后两个人趴在阳台上看星星。暧昧的气息常常充盈着虫鸣渐深的夜晚,说来好笑,在那里情感摇摆的一整年里,我对七宝的每条街道都足够熟悉,却从未涉足过著名的七宝老街。大概是一直觉得总有机会进去,或者觉得那是外地游客才会去的地方,每每小理提出要不要进去走走看看的时候,我都会多说一句,总有下次,总之,在和小理结束来往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去过那里,现在想来,那个地方竟像是某种未完成的仪式,映照着我和小理那悬而未决的关系。
当时小理和我都特别喜欢孙燕姿,于是我们在那个手头并不富足的岁月里,相约只要燕姿重新开演唱会,我们一定要买内场票支持。一开头只是口头起兴,后来竟变成了一种信誓旦旦,我们蹲在路边用手机查看演唱会的可能性,却发现毫无消息,一些小道消息的传闻被下面的评论留言一口否定,后来变成我们俩对视而望的一种百无聊赖。
我不知道当时的小理和后来的小理怎么评价我们的这段关系,或者用“地下恋情”四个字更能贴切地形容它。我们从来没有把对方介绍给自己的朋友,也没有参与到彼此的社交中,她口中常常提到的人名,和我口中常常念及的朋友,最后都只是我们讲述聊天的一部分而已,大概我们相处的日子里只有彼此,才时常让我觉得特别不真实,如同我们是从人群中剥离出来的两个人,其他人事都与我们无关,直到我们分开,又融入到各自的生活中。
孙燕姿的演唱会迟迟没有等来,2012年的年底,倒是收到了五月天要到虹口足球场开演唱会的消息,我第一时间给她发信息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她说,好啊。在几档看台票之间犹豫,最后我还是决定买更贵的那一档。小理对五月天的歌不够熟悉,除了几首满大街常放的,剩下的基本不会,但小理当时依旧充满了热情,好像把五月天的这场演唱会当作是一种内心的补偿。那段时间,每天上下班我们都会聊天,期待一小阵子演唱会的到来,我甚至把我觉得不错的歌推荐给她,然后在深夜猜测一下现场会出现的歌单。
可是从某一天开始,我和小理就这样失联了,几年之后,我已经习惯了这种身边人突然消失的“现象”,可对于刚刚出社会的我,依旧不解。我相信她只是太忙或者忘记了回复,可屡次无果的联系最终让我选择了沉默。
当时我应该是要乘车去常州出差,汽车在高速路上飞速前行,我昏昏沉沉地看到了手机上小理发来的信息,又像是在做梦一般不可摹状,隐约间,小理的信息就这样淹没在了众多工作信息之后,等我已经在出差地忙碌完一整天,才想起小理给我发的那句话——演唱会我还是不去了吧。
具体不知道小理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或者说遇到了什么人,很多年后我和小理重新建立起联系,我也没有刨根问底地追究当时的故事。只是那个时候,幼稚的我会不理解地发一段又一段的话去追问和恳求,对于多出来的那张票,甚至不知道要卖掉还是送给要好的朋友。大概也是期待着小理的回心转意,实则徒劳,直至临近演唱会的前两天,在某位同事和我确认工作的瞬间,我抬头问了句,要不要去看演唱会,我多一张票。
那一夜,阿信站在绚烂的舞台上面,在唱《知足》的时候,突然说,希望台下的观众可以拥抱一下身边的人,如果那时候是小理,我应该会理所应当地抱过去,可偏偏只是一个并不熟悉的同事,我们就这样互相看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像是达成某种默契,看着其他年轻人在那里深情相拥。
孙燕姿公布《克卜勒》巡回演唱会的时候,已经是两年后了,得知消息的那天,我和当时的对象阿喜刚刚搬进虹桥路附近的一家老公寓里。
阿喜的工作很忙,因为在店里上班,所以休息日常常与我错开,每周双休几乎只有我自己在家,而她一般是休周中和周一。所以我们见面的时间除了晚上回家零星的那几个小时,基本没有什么时间在一起。但就是这样的恋爱,对于当时的我来说,也是好的,心想在大都市里生活总需要有一丁点陪伴的感觉,哪怕只是入眠的时刻。
阿喜是那种前一秒钟还在和你说话,下一秒就会睡着的人,所以当我和她说孙燕姿要开演唱会的消息时,她已经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恋爱似乎给我们两人都带来了好运,那一年我和阿喜纷纷升职加薪,才得以从浦电路的老公房里搬出来,在忍受了下水道漏水,燃气时常断续,床铺倒塌,以及夜里老鼠偷吃核桃等荒唐事件后,生活一下子变得欣欣向荣起来。虹桥路的那套老公寓是一栋回形楼房,一层楼大概是十户人家,中间是一口望天的天井,每层楼的过道都有邻居布种的绿植,上海下雨天频多,有时候我会把门打开,户外的空气总是很清新,有时候望着那些沾着水珠的绿叶,心旷神怡。
但或许我和阿喜的感情从一开始就带着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所以当我们把握彼此的时候,时常会在心中暗想,是不是明天我们就可能分开?阿喜的工作是属于全国乃至全球派遣的职务,如果品牌开了新的店铺,她就可能第一时间被调去管理,上海的职位只是她现阶段的试炼。公司的规定是半年一次调整,所以每半年我都会稍稍提心吊胆一次,担心她突然告诉我她要离开上海的消息。
从虹桥路到天钥桥路大概是二十来分钟的公交车程,打车会快五分钟左右,每次沿着虹桥路走下去,眼看着恒隆港汇就在眼前,过了天桥,朝着美罗城的方向继续走,下天桥,两排都是梧桐的肇嘉浜路,拐弯,就是天钥桥路了。她当时工作的门店就在那里,有时候我下班早,就会去她门店找她,在负一楼的餐厅随便吃一点,因为多年未去,不知道楼下的茶餐厅和乌冬面店是不是还开着,那时候我们最喜欢去的就是这两家了,下班之后,她有时候会带忆莲蛋挞回来,有时候是西树泡芙,在尚不忌口的年龄,甜食总是年轻人的最爱。
应该是之后的某一天,我又再提了一遍《克卜勒》演唱会的事情,阿喜才终于听进去了,问了我一句:原来你喜欢孙燕姿啊?我当时觉得她像是才认识我一样,很得意地说,对啊。阿喜才笑了,讲她对孙燕姿并不熟悉啊,只会唱《遇见》。我说没事,你去听就好了。阿喜也是很用心的人,在iTunes里下了很多孙燕姿的新歌,有一天她和我讲,《尚好的青春》真的很不错啊。
我和阿喜在一起的记忆里,好像很多事都变得很模糊,虽然我们生活在一起,但因为各自忙碌,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生活如流水平淡,连柴米油盐都没有滋味,但唯独一次,是在2014年的春天,她终于在盘点后调休了一天假,我们相约去了顾村公园。
从10号线转到7号线上,去往我们俩从未去过的一处赏樱,多少是件兴奋的事情,那天的地铁上,我们像是高中生一样分享着一双耳机,听孙燕姿的歌,她真的从不会唱,慢慢到如数家珍,像是发现了宝藏一样和我一起爱上了燕姿。
那天我和阿喜就这样牵着手,听着歌,在人挤人的顾村公园里走着,樱花确实很美,但是人多到根本没有办法拍照,风一来,樱花就大瓣大瓣地往下落,在春和光煦中,变成一种娇媚。多年之后回头去看,顾村公园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竟一点也不记得了,甚至那天的樱花也没有在手机里留下任何痕迹,可偏偏我就记得那天下午,我和阿喜位于顾村公园中心的一棵树下听歌的情景,暮春清亮的光线,以及阿喜极少数不带疲惫的脸。
然而演唱会到底是来得迟了,从顾村公园回来没多久,阿喜就告诉了我公司派她去西安的消息,生活中的诸多巧合,就是让你应接不暇,那天大麦网的票刚刚寄到公司,就在我拍给她看的下一秒,她告诉了我这个决定。
“可以不去吗?或者看看上海还有没有别的机会?”
“如果不去,下一次升职就要再等一年了。”
“那什么时候走呢?”
“希望能看完燕姿的演唱会吧。”
虽然我们都没有提“分手”二字,但总归心里已经有了定数,离别的时刻在即,生活都变成了倒计时。一边想着燕姿的演唱会快点到来,却又害怕到来,那种渴望而又想要拖延的矛盾心理在这一刻格外明显。
幸运的是,演唱会还是比离别先到来,那天夜里,原本兴奋和期待的劲儿突然就没有了,不知道是何种原因,在进场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好像都没有认真地在听歌。如果没记错,燕姿一身黑裙红发站在舞台中央,背后是漆黑浩瀚的星空,开场是我听了无数次的《天黑黑》。
“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我以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然而横冲直撞,被误解被骗,是否成人的世界背后,总有残缺……”
明明没有认真在听,却在这样强大的BGM下落了泪,台池中挥舞的荧光棒,光亮在某一时刻失焦,阿喜就这样安静地站在我的旁边,很认真地跟唱着每一首歌,而我却开不了口。
阿喜离开上海之后,我也退掉了我们合租的那套房子,没多久,我也离开了上海。有时候一段感情的结束总是来得莫名其妙,甚至不是因为感情变得稀薄不可捉摸,也不是因为情感之中的两个人发生了巨大分歧,而是在不可估测的未来中,你们一开始就没有存在于对方的世界里。因为年少时期的不够强大,便总要为追求和理想让步。
经过那一次,我对“演唱会”三个字仿佛有了心理创伤,即使之后的恋爱,我也非常坦诚地告诉对方,我没有办法和你去听演唱会,我觉得那像是一个魔咒一样,会分手。对象在听到这样荒谬言论的同时,既觉得好笑,又默默点头,像是明确知道我对感情的在意,而妥协了一起放弃看演唱会的这件事。
一个不和恋爱对象看演唱会的人,听起来很奇怪吧,但我确确实实就是这样的存在。
开年没多久,我偶然拿到了两张周杰伦香港演唱会的门票,果不其然,又再一次遭遇了分手,这个没有任何原因的魔咒,让我陷入某种沉思。或许和演唱会根本没有关系,分手的节点总是来得凑巧罢了,又或许是一种命中注定,注定无法和喜欢的人一起分享某个深夜的喜悦。
从北京大兴机场飞往香港赤鱲角的途中,我从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两张据说无比难买的门票。仔细想来,这么多年,却是第一次听周杰伦的现场。
关于歌曲,人总有很多回忆,某一首歌在某个时期总是和特定的人有关系,学校广播站不知道是哪个男生给女生告白,连续一整月点播了那首《她的睫毛》,高中的时候和同桌分享我喜欢的那首《分裂》,前排的女生买到《十一月的肖邦》时认真学习了一整夜的《发如雪》,最关键的是,我喜欢的人在KTV必点那首《一路向北》。
中环码头边上的海滨活动中心,还没入夜,已经人山人海。随手用手机拍了照片,却不知道要不要发给对方。演唱会的场地跟内地的几万人的体育馆比还是小了很多,但似乎更拉近歌手和观众的距离。坐在我旁边的路人是一个从杭州专程过来的小哥,在问了我一番关于周杰伦的问题之后,最后只说:“原来你也是一个人来看演唱会啊。”
原本可以在香港多停留几天,却在那夜演唱会散场之后就买了次日回北京的票,从中环回旺角,一路上途经四处都打烊的港区街道,香港在深夜的时分原来如此安静。偶然的一个瞬间,《克卜勒》的歌词突然向我袭来——等不到你,成为我最闪亮的星星……千思万绪涌上心头。我下车之后,去7-11买了当作早餐的面包和酸奶,听着店员报价收款,用蹩脚的粤语说了一句“多谢”,然后转身走进我住的酒店。
我所住的21楼刚好可以看见当晚香港的星空,瞬间像是明白了演唱会在夜中举行的意义,我打开浴室的水龙头,很认真地坐在床上发呆,时间一旦静止,回忆就排山倒海,一个人出境,一个人远行,一个人已经习惯了没有同伴陪同的香港街头,一个人看演唱会,一个人吞噬那些歌曲中鲜活的记忆,而这些记忆中都消失掉的另一半,最终都用深夜里那首歌曲的温情填补了。
我看着自己在演唱会上录的视频,躲在人群中浅浅跟唱的声响,那些没有跟上调而兀自走音的片段,但却真实属于自己的声音,身体的一部分,不被其他干扰的,坦然面对的一种孤独。于是有一天,原来人真的可以不惧怕地独自做任何事的,抬头瞬间,也不必非要努力去成为谁的星星。
你可以更沉浸地去听那些歌的,一个人,恰好更能明白每一句歌词细节给你带来的慰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