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不押韵,是谁的错


文/李倩

朋友在读范成大的《醉落魄》时,对最后一句“凉满北窗,休共软红说”起了疑心,因为读前面的长短句“栖乌飞绝,绛河绿雾星明灭。烧香曳簟眠清樾。花久影吹笙,满地淡黄月。好风碎竹声如雪,昭华三弄临风咽。鬓丝撩乱纶巾折”怎么读都是朗朗上口,到了收尾的这个“说”字,却功亏一篑韵没押上。朋友跟我讨论,是不是此处的“说”跟《论语》里的“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一样,是“悦”的通假字?

“说”通“悦”是古汉语常例没错,不过此处,“说”的本义却是正解,这是一首押入声韵的词。只这一个字读着不舒服,已经是运气大大地好了。不信你看看苏轼那首豪放派成名曲:“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小时候背这词,韵脚上的“物、壁、雪、杰、发、灭、发、月”读来读去,始终觉得佶曲聱牙,心里一直嘀咕,还著名文学家呢,怎么连个韵都押不好。

后来了解了汉语声调的演变,才知道自己错怪了苏东坡。汉语一直有四声之说。现在的小朋友从小学普通话声调,通俗的说法叫一二三四声,语言学的专业叫法是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古汉语也有四个声调,却是平上去入,数字纯属巧合,实质却有很大区别。古汉语的入声,由-p、-t、-k三种不同的塞音韵尾构成,发音很短促,一发即收。这种形式的声调,在现代普通话中已经消失了。语音的演变,虽然也存在特例,但同样的条件往往带来基本同步的变化。不过今天的普通话中,入声的消失却十分蹊跷,它们像是一群失去了编制的士兵,紧急集合的号声响起,兵荒马乱中赶紧把自己投诚了别人的队伍。学者们说的“入派四声”指的就是入声分派到了今天普通话的一二三四声当中,而且韵尾的变化也参差不齐。正是这重新站队乱了章法,导致用普通话读押入声韵的诗词时常不能合辙押韵。

至于入声为什么发生了这种大规模胡乱站队的演变,学者们讨论了多时,有人说是满语的影响,也有人坚持说是汉语自己的发展,反正至今也没个定论。

入声在如今的粤语中仍旧完整保留了-p、-t、-k三种不同的韵尾,于是听广州人读苏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或者岳飞的《满江红》,确是音韵铿锵声如金石,颇得豪放派的神髓。在拼音考试中屡屡犯错失分的广州人,此时可以小得意一番了。

责任编辑:梅不谈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本文选自李倩文集《回锅肉和香菇菜心的语言等级》。

作者


李倩
李倩  
北大中文系毕业语言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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