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成熟的这天


文/苏更生

诺顿,你好呀。最近又四处开始旅行,在不同的酒店睡觉,有时候失眠,在陌生的床上漫长地等待天亮,早起喝一杯咖啡,又开始等漫长的白天。睡不着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被神惩罚的坏人,为什么要忍受那么多独自等待天光的时刻,可是也是因为如此,我也会在某些日子,因为疲惫而酣睡,不分昼夜,醒来像浑身洗了个热水澡,松弛,平静,满足,又再次来到了人间。

这种失眠和酣睡的日子总是交替出现在我的旅行里,似乎也总是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诺顿先生,偶尔我会叹口气,为什么我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在早上起床,在晚上睡觉,旅行的时候精神奕奕,去看新的环境,不不不,我想我做不到。为此我对自己失望了很久,但是到此刻,我终于决定原谅自己了,原谅我所有的不正常,不快乐,不能平静,依然在渴望,在追求,倔强地把所有的意愿都藏起来,闭着嘴不说话。

但是这也没有关系,只要我们依然还在路上。诺顿先生,有一天我想,我已经长大了,或许还差那么一点点成熟,但我也已经长大了,是个成年人了,知道了这世界运行的规则,并在考虑去不去遵守它的规则。诚然如此,但是我依然做得不够好,我不够遵守成年人的规则,不够冷酷,不够冷静,也不够正常,不懂得在合适的时候离开,依然在贪念。

我想不够正常或许并不是过错,但是不够成熟才是罪恶。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天真是错的,成熟是对的,我们不应该让人知道,我们心底里依然还有天真,还有向往,应该把这一切都藏起来,藏在平静的面孔之下,不轻易露出表情,不喜不悲,保持冷静。

这也是我学会的成年人世界的规则,不要让别人发现你的快乐和痛苦,这些每个人都藏起来的情绪,你也不要摆在脸上。诺顿先生,我想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回避部分的社交,宁愿一个人呆着。我花了那么多的力气,才有能力让自己和自己相处,原因不过也是因为不想长大。

此刻我坐在梧桐树下,在下午的阳光里盯着电脑,街头上来往的行人交谈,车辆匆匆,桂花的香味浓郁,我像是藏在这个城市里,一言不发,节省力气,换我一夜好睡。但是偶尔我想,诺顿先生,假如我并没有错呢?我为什么要为自己的个性感到抱歉。但是事实就是,我的确感到抱歉,为自己一无是处。只是掌握了些许在这世界上活着的技能,一点点,刚刚好活下去,但不至于活得自在。

最近我时常感觉到某种伤心的冷酷,在时间的流逝里,我认识的人都变了,有的人已经死去,有的人已经长大,有些人陷入了生活的泥沼,连我自己,也不再是曾经的我。我们曾经热切的爱意已经冷却,变得进退得体,但是这也让我伤心,时间对我们如此冷酷,把我们变成了这样的人。我曾经说,长大也没有什么不好,变得正常也没有什么不好,但是在某个失眠的夜里,在某个头痛的夜里,我依然会哭泣,时间对我们如此冷酷,让我们变得如此迅速,还来不及好好道别。

诺顿先生,如果可以的话,我觉得每个人都需要好好道别,和过去的自己,和此刻的自己,和万事万物,我们曾经相遇过,在某个片刻靠近彼此,但是还来不及好好交谈,时间就已经把他们带走了,我们的爱意像是不曾发生过,藏在平静的面孔之下。但是谁能知道呢,我们的心脏依然如此强烈地渴望跳动,试图让自己不那么冷静,而是勇敢一点。

但是勇敢也是错的,冒失也不是那么得体,我们必须学会进退有度,不受伤害,也尽量不伤害别人。诺顿先生,我想我的抱怨真的是没有道理的,我既想长大,但又不愿意承担长大的代价,这多么贪婪,在天真和成熟的两边,我们只能选择一边,而我选择了成熟。

天真的人只有痛苦,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而成熟人则会幸福。诺顿先生,幸福不是因为成熟的人幸运,而是成熟的人都懂得知足。只有知足的人才会幸福,才会明白,自己手里所有的这一切多么来之不易,不要让它轻易溜走。

最近我又回到了朋友们的身边,某个睡不着的晚上,溜到朋友的床上,躺在她们身边,心里觉得安稳,虽然我有千言万语,但是夜深了,我们都应该好好睡觉。等待明天一过,朋友把我叫醒,我们又开始交谈,这样的日子,让我很珍惜。我想朋友是我们成熟路上的刻度和坐标,她们提醒着,我们曾经天真过,现在虽然长大,但是依然还有天真的时刻。

诺顿先生,我们曾经说过,天真是没有价值的,成熟也不完全是好的,要看里面包含的是什么。现在我大概懂了,天真的价值微弱,而成熟的价值伟大,当我们成熟起来,会有一个更大的世界在我们面前,那里有更多复杂的善和恶等待我们去分辨,这让我激动,你说是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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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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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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