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歌杀人事件


文/肖睿

1.

这天晚上下着小雨,名字叫陈诺的警察又来到了我们学校。他还在调查周倩的事情。这段时间,他是唯一几个能进入学校的外人。陈诺站在回宿舍楼必经的道路,挺着他那只和龙虾般庞大的鼻子,时不时拦住路上经过的某个女生,和她聊几句。女生们说陈诺问的都是同一个问题,“你觉得谁是饕餮”。她们说这是想搜集大数据,看看最有嫌疑的那个人是谁。陈诺发现我看着他,对我招手。你不冷吗?他对我说。

风很大,我还是穿着吊带与超短裙,没有穿丝袜,两条腿在夜色中似乎象牙一样白。我摇摇头。陈诺说你想到谁可能是饕餮吗?我说我不知道。陈诺笑了,说你很奇怪。我瞥了他一眼。他说别的女生都能提供几个人的名字,只有你说不知道。我说我跟她们不熟,跟谁都不熟。他说你一个人住,一定要小心。疫情期间人都疯了,前不久有个女人在家里被人割喉了,到现在案子都没破。我说会不会是饕餮干的。陈诺摇头说,那就是个六十岁老太太。

 

回到宿舍,又停电了。我戴着耳机走上后山,站在山顶看着眼前这一大片夜,时不时有皮毛泛着金光的野兔钻进草丛。耳机里的男声像个孩子,有些委屈,但特别倔强,像云十八带给我的感觉。站在山顶上,忍受着冷风,我像傻子一样盯着屏幕听歌,他今晚会来找我吗?

那只兔子瞪着它金色的眼睛窥视我。

如今人人都尽量在家里不出门,各个学校也不允许学生擅自离校。金市本来人就少,现在更像个鬼城了。除了夏天的风在吹,路上一天到晚都听不到一次人的声音。这座城市变成了野生动物的乐园,无数的野兔野鸡野狗野猫横行于马路,徘徊在楼群和广场之间。新闻上说,前两天在我们学校附近还发现了两匹马的残骸,它们是在逃亡路上被一群野狼咬死的。

 

我的音乐软件响起悦耳的铃铛声,屏幕上浮现推送:云十八邀请您与他一起听歌。我笑了,点“允许”键,是一首新浪潮Trap,808鼓声中一个男孩在快乐地哼唱,很有力,所以显得非常性感。我觉得云十八应该也很性感,或者说这是我的希望。毕竟我应该和他发生些什么了。云十八通过微信问我,吃饭了吗?我回答他没有,不知道该吃什么。他说你要不吃饺子吧,好吃,还方便。我给他发语音哀叹道,咱俩好惨啊。你没有女人,我没有男人,真是孤寡。过了一会儿,他给我回了语音,声音有些发涩,你成我女朋友,咱俩就能吃火锅了。我笑笑,没有给他回复,而是分享了另一首歌给他,是薛之谦和刘惜君合唱的《聊表心意》。男声唱道,我等你的雨季,如此安静。女声唱道,我记得是雨季,爱上的你。我突然想起了叶小二,心中不由一阵难过。我对云十八说,以前我唱这首歌唱得可好了。然后我打开合唱软件,分享给他那首我和叶小二合唱的《聊表心意》。他说果然好听,后面还加了个红心表情。我问他,这么晚你还没睡?他说你醒着,我就没睡。我说嘴真甜。他发了个笑脸。我说你陪我聊聊天,我害怕。他说你害怕什么。我说我们这破职高老停电。现在又停电了。他说隔离期间,肯定好多问题。点根蜡烛。我说警察今天来学校问我话了。隔了十几分钟,他给我发来一个问号。我说我们学校里有个色魔,总是趁停电的时候偷偷潜入女生宿舍,对着人们的内衣裤做一些下流的事。他说哦,每个学校都有这种变态。我说这个色魔最可恶的一点是每次都要把女生宿舍的东西都吃光了才走。他说啊?我说方便面,水果,零食,什么都不放过。每次犯罪现场一片食物残渣,所以我们给他起了个外号,“饕餮”。他说哈哈,是挺恶心的。我说我们学校有个女生叫周倩,她生病,上课时跟老师请假,说回宿舍。可是直到晚上舍友都没见到她人影。第二天在后山上人们发现了她,尸体没穿衣服,身边散落着一地吃了一半的苹果。

我抹抹眼泪,发现自己在颤抖。云十八说,是饕餮干的?我说嗯。他给我发了一条语音,让我别害怕,有任何事情都可以给他打电话。他公司离我很近,开车五分钟就能赶到。这是他第一次给我发语音,他的声音很干脆很有磁性,像暖风一样包裹着我,让我有安全感。我说你也要小心,我把陈诺说的那个案件告诉了他,现在太乱了。他说放心吧,我很强壮,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你。我说无图无真相,发照片看看。过了一会儿,我看到他发来的照片,在卫生间拍的,看不到长相,但能看到结实的胸大肌和腹肌。他说怎么样?我发了个吐舌头的鬼脸表情,说长腿欧巴。山上的雨声淅淅沥沥,我们在音乐环绕中一直聊到小雨停息。

 

没过多久的一天下午,我听到身后的男生们偷偷议论我,你看她,穿得这么风骚。几个女生笑着接茬道,她不仅风骚,还很凉薄(金市方言:冷血)。一个小个子女生走到她们身边,小声说你们别这么说她。她挺好的。那些人脸红了。她走到我面前,说去吃午饭吗?我站起来说,你不要总接近我。我们不是朋友。

我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看一眼那群曾经和我一个宿舍的女生,她们瞪着我,我摔门离开教室,逃回了宿舍。

你觉得我凉薄吗?我哭着给云十八发私信。云十八给我发了一个拥抱的表情,说我觉得你不凉薄,你听这么好的音乐,就是不愿和那些不在一个层次的人交往。我有些想笑,不得不承认,云十八很会哄人开心。我说,你也是这样吗?他说,嗯。我说,我也不想一个人住宿舍。可我没有办法,她们什么也不懂。云十八反问我,那你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宿舍呢?我说,周倩死之后,我太害怕了,就学会了抽烟。她们闻不了烟味,就把我赶出了宿舍。还没等云十八说话,我又追了一句,其实这都是由头。我都是在阳台上抽的。她们都是一个地方来的,联合起来排挤我。他说,你在学校就没有朋友吗?我想起那个小个子女生,她很善良,最近一直想接近我,和我做朋友。可她不会明白我。我说没有。云十八说,摸摸头小可怜。我说,我被他们气得心疼。云十八发过来了语音,结结巴巴的,明显是着急了。他问我需不需要去医院。我说不需要了,可我好想喝芝士奶茶啊。

当天晚饭时间,他给我打电话,说自己就在学校北门,让我来取奶茶。这太突然,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我化了妆,带着一盒水果糖来到北门。那是学校的后门,平时很少有人走动,更别提现在,只有一个看门大爷坐在椅子上睡着了。我刚准备给他发语音,突然听到树丛在响动,我以为是野兔,却是一个双眼闪亮的人影钻了出来。他站在铁栏外说,我是云十八。他比照片上要瘦弱,脸有些脏,但比我想象的要帅,微笑的时候嘴角上有一对酒窝。可能是因为他有些慌张,显得很老实。

隔着铁栏,云十八把奶茶递给了我。我说你头像上的奔驰车呢。他说离得近,他想走走路。我没说话,微笑点头。我看着他的眼睛,很亮很无辜。我确认他是我要找的人,我说你着急吗?他说不着急。我掏出耳机,分他一只耳机。我说,陪我喝完这杯奶茶吧。我们安静地听了几首歌,奶茶喝完了。他临走时我把那盒糖递给了他,我说这是我最喜欢吃的糖。 送给你。晚上我们一起听歌的时候他告诉我,这糖真甜,有小时候的味道。

第二天,他给我带了个麦当劳的冰激凌。我吃入嘴中的时候,它竟然还没有化。要知道,麦当劳离我们这个鬼学校足有两公里。我看着他满头大汗,掏出手绢为他擦脸。他没有说话,眯着眼睛,很惬意的样子。我能感到他年轻的胸膛在激动地颤抖,那种激动就像一匹奔跑的马。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见面就由仪式变为习惯。每天晚饭时间他送来的东西都不一样。有时是新鲜水果,有时是特色烧烤,总之是我困在这所破学校吃不着的东西。有时他也给我看他手机存的照片,都是他玩乐时的留念。豪华酒店,夜店卡座和山珍海味。照片里的云十八和那些在小视频里炫富的年轻人没什么区别,以至于我怀疑他每次都是穿着同一身运动服见我是微服私访。他说他工作太忙了,最近在干个工程,每天唯一这点休息时间都抽出来见我了。我看着他明亮的眼睛,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我宁愿相信,因为相信让我沉浸于感动。他从没有开过他那辆奔驰车,其实无所谓,我和他交往不是为了奔驰车,冰激淋比奔驰车重要。

有一次他离开之后那个看门大爷望着我笑。我低下头想离开,看门大爷说我看这小子不是个好东西,连正门都不敢去。我没吭声。他说下次他再来,我就抓他了。我骂道你看好你的门就得了,你是好人?偷听别人说话。看门大爷脸憋成了猪肝色,骂道看你穿那个样子,哪里像个学生。

当天晚上我被一阵尖叫声惊醒,冲到楼道里,我们看到那个小个子女生正蹲在自己宿舍门口哭,“饕餮”又出现了。

女生都被吓破了胆子,晚上起夜都是全宿舍人集体行动。我这凉薄之人都在枕头下备了铁棍。学校安排心理辅导员为我们疏通心理问题,其实大家都没什么问题,只是希望赶紧抓到“饕餮”。但谁也不愿做出头鸟质疑学校,只得一个个乖乖地进心理辅导室。轮到我的时候,却听到屋里传来警察陈诺的声音。我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辅导员还是老一套,希望我在学校不要太独立独行,要多交朋友。我说谢谢老师,我一定会打开心结。辅导员笑道,你总是这么说。一直在旁边像觅食的蜥蜴般旁观着我们的陈诺问辅导员,她总来你这里吗?辅导员笑着说,她在学校和我说话是最多的了吧。她是个好孩子,就是文静,没朋友。陈诺笑着对我说看来你没骗我,你真是不认识他们。我笑着,希望这一切赶紧结束。辅导员听说你最近交朋友了,很为你高兴。但离社会上的人,尤其是男人要远些。他们很危险。我一边笑,一边恨得咬牙,那个看门大爷一定向学校报告了这件事。真希望这场对话赶紧结束。辅导员说,按理说这话我不该讲,也许周倩就是招惹什么不该招惹的人,最后落得这个下场。我说谢谢老师,我明白了。他们两个戴着口罩看着我,像两根石柱。

 

2.

这场谈话不是无缘无故的,学校一定知道了云十八的存在。我不能再等了。我对他说我们去沙漠玩吧。没等他回复,我继续说,玩完我估计就天黑了。我们就不要回城了。云十八吃惊地看着我。我眼睛看着爬上脚尖的蚂蚁说,我们可以开个房。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隔着栅栏,我看着他发直的眼睛,很自然地把手伸出栅栏,轻轻拉住他的手。这是我们第一次拉手。他的手出乎我意料的粗糙,像握着一截树枝。

云十八看着我吞口水,他没想到我捅破了窗户纸。他怎么看我?我不在乎。他说好啊。我说你这两天要帮我逃出去。他说为什么?这样你会被学校处分的。我哭着说我实在受不了了,这个破地方,这群烂人。他说你再忍一忍。我说你就当你在救我,否则我怕我会死。云十八仔细地端详我,像一只熊在嗅脚下的猎物,他终于相信我是认真的。他点了点头,说我来想办法。

 

等待云十八把我解放出去的日子里我不再去上课,我化更艳丽的妆,穿着更短的裙子。用他们的话说,我更骚了。我要么在校园里瞎晃,要么去后山晒太阳。没有老师管我,谁都没经历过把这么多人封闭在一起这么长时间的经验,这段时间每个人都变得有些古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站在后山的山顶,微风拂面非常舒服。云十八很奇怪我为什么喜欢登山。他不懂,这所学校里唯一让我有希望的地方就是这座后山。人们都不喜欢我,我打扮得越漂亮,他们就离我越远。只有它凝视着我,似乎张开怀抱,等待拥抱我。

在山中,我总觉得有个男人在密林深处跟着我,发出粗重的喘息。树丛簌簌作响,会是那个“饕餮”吗?我明明看到人影,可只是野兔钻出草丛。树影在风中摇晃,如同林中藏着谜语。

 

云十八发来一条讯息,说你还没回答我,我是不是你认识听歌最多的人。我发了一点大拇指点赞的表情。我不能告诉他,我认识听歌最多的人不是他,是叶小二。叶小二听过三万多首歌。

认识叶小二在认识云十八之前,认识的过程几乎一模一样。从共同爱听的说唱音乐开始,到最后无话不谈。我把叶小二当成我生命中最理解我的人,我最亲密的朋友。突然有一天,我再也找不到这个朋友。叶小二消失了。我悲痛得几乎想死,在叶小二消失半个月后,我认识了云十八。所以你看,生命像潮水一样带走旧人,带来新人。每个人都会在你心中留下一些独特的记忆,这些记忆组成了完整的你。

叶小二在我心中留下了什么呢?

 

逃跑是在深夜,万籁俱寂。顺着他的定位,我溜出熄灯的宿舍,来到学校南边的一片树林。树荫茂密,藤蔓纵生,我看不到操场,外面的人自然也看不到我。有一截围墙比旁边的铁栏明显低了一头,旁边横七竖八或躺或立着几块残缺的墓碑。岁月风化,已经看不到这些墓碑的主人名字。它们像一群洁白的孩子蹲在我眼前,看着我。

云十八说你们学校以前是片坟圈子,你知道吗?我摇摇头,吓得快要晕过去。云十八看起来也很害怕,可他咬着牙,踩着围墙那边他早已立好的墓碑,爬到墙头,用老虎钳剪断铁丝网翻了过来。我突然有些惊慌,这是我俩第一次中间没有任何障碍的相视。他走过我身边,抬起一块墓碑搬到墙下立好。他蹲在我面前,满头大汗地看着我。我问他这是干什么。他说你骑在我脖子上,我站在墓碑上,你踩着我翻,这样容易。

我骑在他脖子上,野马般的风扑打我的脸,正晕头转向着,双脚碰触到结实的马路。我听到把我拥入怀中的云十八说你自由了。我闻到灰尘的味道,原来这就叫自由。

 

云十八开着奔驰车,窗户开着,一直抽烟,冷风凶猛地灌满车厢。汽车在暗夜里不断颠簸,有次磕了我的额头。我不时好奇地偷偷瞄他一下,插在裤兜里的手下意识地握紧藏在兜中的辣椒水。他打开音箱,音乐让我温暖。他说我们听会儿歌吧,还得走一个小时。反正呆着也是呆着。

在看不到尽头的高速路上我们就这样一首歌接着一首歌听下去,途中没遇到一辆车。我喃喃自语道,真是像活在火星上。云十八笑着打开收音机,广播里正在播报世界各地的新增人数。云十八说现在你要能活在火星算是有本事的人,火星上没有疫情。

我终于瞭望到天边的沙丘,云十八对我说,这片沙子在日出的时候会响,像是唱歌。据说几百年前这里是座寺庙,有个小喇嘛爱上了仙女,上天为了惩罚喇嘛,用沙漠淹了这座庙。沙漠之所以会响,是因为庙里的和尚每天早上要做法事。我没有说话。后来当我们光着脚踩在沙子上时,我觉得每粒沙子像睡着的瓢虫一样冷。

天色将亮时的沙漠非常潮湿,我捏起一撮沙子,如同橡皮泥般黏度极高。我说云十八,我们来捏沙像吧。没有想到,云十八竟然生了双巧手。他十指飞速运动着,为我捏出一座座惟妙惟肖的沙像。有动物楼宇,有飞机汽车,汽车还是奔驰商标。我们又踢碎了一座座像,万物顷刻重新变回沙土。我们没心没肺地笑。我说你能不能为我捏一个人的像,他说OK。我想想,竟然忘记了叶小二的长相,于是悻悻作罢。

此时奔驰车的后备厢里传来奇怪的声音,是有刚醒过来的人在喊救命。我诧异地看着云十八。他认真地说,你不要害怕,属于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说啥意思。他说真对不起,我欺骗了你,我没有奔驰车。这辆奔驰车是别人的。我说能感觉到,魂都快让你颠出来了。他说那人就躺在后备厢里。我说你不该这么做,我挺难受的。他说不需要,我是活该。我心想,我是为我对不起你难过。他说我以前是有奔驰车的,我也什么都吃过,住过那些总统套。后来生意赔了。我挥挥手,说别再说了。他还在说,我下了几个APP,融了几笔高利,见我不还钱,陆陆续续有几拨人找上门来。

他走过去打开后备厢,我看到里面躺着个光头,手脚被捆着,嘴里塞着块毛巾,死鱼一样望着我,脸色苍白。云十八说,这人就是其中追我最凶的那个。你让我救你,我想起他有辆奔驰车,吹过的牛总要兑现,就把他劫了。我们谁都不说话,就像是两粒沙子。

警笛声从高速公路的尽头远远传来。云十八说,他们是来找我的。我没有说话。他又说,无论一会儿他们说我什么,你只要记住,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只想和你呆一阵,我点点头。他说你相信吗?我说我相信,就是不值得。他说值不值得我说了算。你是我认识听歌最多的人。

警笛声越来越近,我已经能看到警车的轮廓了。事情脱离了我的想象,但我要坚持到最后。我举起耳机,说云十八,我们最后听一首歌吧。那首歌是豆芽的《不用去猜》:

 

灯不会在任何时候为我开

是好是坏 该不该

还没来的不想猜

有谁能真的看得清楚

要怎么组未来的拼图

……

当陈诺把云十八压在地上戴手铐的时候,他没有任何反抗。我想起了那天在后山上看误食了鼠药的野兔奄奄一息时的样子,脆弱如一朵渺小的近乎透明的云。

我坐着陈诺的车回学校,陈诺的助手丁烈告诉我,云十八劫持的那辆奔驰车里装有定位系统。他们就是这样找到我们的。丁烈还说姑娘啊,你胆子真大,敢和这么个人一起私奔。我好奇地问丁烈,他究竟犯了什么罪。丁烈看一眼陈诺,陈诺点头说告诉她,让她也长点记性。丁烈说,前几天被人割喉的女人是他妈。尸体边还留了封信,说是没钱还网贷,又怕自己死了后瘫痪在床的老母亲受苦,所以先把她送走……

一阵阵轰鸣从沙漠深处涌来,像是喇嘛的哀歌。

 

3.

回到学校,两个警察执意要送我回宿舍。在门口,我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打开门,我发出尖叫。陈诺和丁烈冲到了躺在那具嘴角还残留着白沫与黑血的尸体旁边,他身旁有一堆呕吐物,是他死前拼命的用手从喉咙里扣出来的,里面还有香蕉的残渣,正是它发出了怪味。我没有想到,这个让人谈之色变的饕餮,竟然就是我们的心理辅导员。

陈诺看着我,我的双腿发软。陈诺说香蕉里有毒?我点点头。陈诺说怎么回事?我说学校封闭这么久,好多野猫野狗,还有蟑螂老鼠。我说这话的时候发现我的声音止不住颤抖,我心想千万不要啊千万不要。这个时候老师也赶到了,证明我说的话是真的。好多宿舍都反映衣服被褥被动物们毁了。我哭着说,谁能想到他能闯进来把香蕉吃了呢。陈诺拿被单蒙住了饕餮的身体,脸色变得柔和。这个时候,我的智能音箱响了,我心想千万不要啊千万不要。音箱里隐隐约约传来歌声,是那首《聊表心意》。叶小二唱道,我等你的雨季,如此安静。我唱道,我记得是雨季爱上的你……

陈诺看着我,他的脸变得刷白。丁烈发现不对,问他怎么了。陈诺指着我说,让她自己说。我低下头。陈诺说我是在给你机会。我说你什么意思,我不明白。陈诺说我听过这首歌。见我不说话,陈诺继续说道,是在叶小二的手机里,叶小二和发光的猫一起唱的。

丁烈诧异地看着我,说你是发光的猫?我没说话,看着这些戴口罩的警察和老师。陈诺说你不承认我们也有办法,打开你的手机就全知道了。我不再哭了,只是看着被单下的饕餮。陈诺说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穿这么暴露了。我不说话。

陈诺说,你和叶小二在音乐软件上认识,一起听歌一起合唱,无话不说,把对方当成最好的朋友。我打断他,说不止是最好的朋友。陈诺说随便吧,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懂。你和叶小二约好第一次见面那天,叶小二也就是周倩去了后山,被饕餮奸杀。我说得哪儿不对,你纠正我。我说,差不多是这样。陈诺说云十八呢?我说我感觉饕餮注意到我了,他会来我的宿舍。那时我需要个人帮我制造不在场证明。

丁烈吸了口凉气,陈诺说也是,跟男网友私奔是最好的不在场证明。可我不太明白,这歌咋就现在响了。我说是我定好时的,我想让他咽气时听这首歌。那天我去晚了,他戴着口罩欺负周倩,我躲在树后面不敢出来。周倩的耳机被扯掉了,那时我们正在共享这首歌。

陈诺带我走出校门的时候下起了小雨。女生们都在栅栏边看着。我看到那个一直想跟我交朋友的小个子女生被挤在人群中,脸色苍白。明天学校就解除隔离了。我看着自己手上的铐子,耳边却萦绕着音乐。男声唱道,我等你的雨季,如此安静。女声唱道,我记得是雨季,爱上的你。我看到对面马路上有一只野兔像是要把身体从皮毛中撕出去一样疯狂奔跑,可路上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东西在追它。

责任编辑:梅不谈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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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肖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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