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杨璐梦!


文/艾仟

上一次想起老杨的时候,烟头快烫到了手指。那天我在北京西站等她,她的车还有十分钟到站,前几天董魔王在微信群里说,大家现在都大学毕业了,回家的时候抽空聚聚吧。然后我问了老杨什么时候回家,她说她需要先到北京,换乘回家的火车。我大学在北京读的,我说,要不然我去北京西站接你吧,然后一块回去。她答应了。那是我们高中毕业之后第一次讲话。

老杨是我给她的微信备注,她是我的高中同学,那是一所位于小县城的美术高中。再小的县城,也拥有成立美术中学的权利,高中生学习美术算是高考的一条捷径,就算文化课不怎么样的学生,也可能通过考美术蒙上一所不错的大学,所以在长辈的眼里文化课学不好,或者调皮捣蛋的都去学了画画。我爸托人找关系,才进的这所高中。学校名字叫汇文第二中学,是寄宿制,管的得很严,住校生只有每周日的下午才能外出活动一下,人送外号汇文第二监狱。


高中那会学画画脑子需要灵光一点,美术考试有三门,素描、速写和色彩,这三样有一定的套路,只有摸清其中的套路,才能在考试中获得好成绩,我属于比较灵光的那一拨,老杨则相反,用董魔王的话说,画得太孬不行,判卷老师看不上,画得太好也不行,判卷老师没那个水平欣赏,所以说你的画,得符合他们心中的“好”才行,怎么才能做到呢,就按照其中的套路来。这个道理我一听就懂,可是老杨高中三年,也没悟出来。

董魔王是我们的专业课老师,三十出头,单眼皮,眼仁小,跟他对视的时候总会不寒而栗,给大家评画的时候喜欢叼根烟,吸进肺里的烟时不时从俩鼻孔里喷出来,像动画片里发怒的牛魔王,于是董魔王这个外号在私下里传开了。

开学第一周,他摆了个红色的苹果在台子上,让我们围着圈画苹果,老杨坐在靠窗的位置,我坐她后边,那天刚下完雨,云彩裹着太阳,显得格外透亮。我用笔蘸着红色往我画的苹果上抹,抬头的时候发现,她一边瞟着窗外,一边在调色板上搅和一团又一团白色,还时不时在手背上抹一笔,试试颜色,脸上冒汗了,就用手背去擦,似乎忘了手背上的白颜料。不一会,董魔王叫大家站到后面,互相比较一下画的苹果,选一个画得最好的出来。一时间教室里嘈杂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最终都凑在老杨的画板前讥笑着,董魔王挤进来,只见老杨的画纸上白花花一片,眼神瞬间凶狠起来,指着这幅空白的画,说:这谁的画?老杨从人堆后面挤进来,我们笑出了声,她整个人身上也白花花一片,像个刚干完活的粉刷匠,脸上还挂着厚厚一块白色,已经在上面干透裂开,双手背在身后紧张地攥着,说:老师,我画的。董魔王说:你叫啥?她说:我叫杨璐梦。董魔王问:解释解释,你画的这是啥?她说:我画的云彩。董魔王瞥了一眼窗外,又问:云彩?哪呢?老杨也向窗外张望了一会,说:云彩散了,刚刚还有的。大家终于憋不住了,哄然笑作一团。

那天下午我们继续画绿苹果,老杨则被董魔王惩罚画五十张速写,一个人缩在教室的角落里,放学的时候,她那葱根似的手指累得通红。不过从那以后,每回上专业课,她都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

 

我的高中生活第一次和她产生交集,是在开学两周后的第一次班会上,老杨坐在倒数第二排,她的室友小红坐在她的旁边。军训的时候,小红经常是我们宿舍夜谈会的主角,我们经过严谨的讨论得出:这个小红胸大腿长屁股翘,嘴唇还挺厚,谁跟她谈恋爱可就有福了。那个年纪的男孩子可不就是这样,搞上了人们心中的女神,就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了。

于是那天班会上,我开始下手了,我写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小红,你手机号多少?我把纸条攥成一团,趁着班主任在黑板上写字的工夫,朝着小红的桌子上扔了过去,根据物理书上的惯性原理,小纸条太轻,由于惯性不足,落在了老杨面前,正在看小说的老杨被吓了一跳,把纸条握在手里,一脸惊愕地往我这看,我使劲给她使眼色,朝着小红的方向甩着头,她试探性地指了指小红,我又开始使劲点头,她抿了一下嘴,最终她把纸条放在了小红面前,低下头继续看她的小说。

我和小红在一起之后,老杨便充当了我俩之间的纸条传递者,可是对于小红这种不好好学习,又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学生,是老师的重点观察对象,所以我俩互送的礼物,都是经过老杨送到对方手里,高中时代小情侣送礼物就为表个心意,从每个月有限的生活费里扣出十几块钱,净送点七七八八的小玩意,小红经常送的就是喝水的杯子,巧克力或者小夜灯之类的,也有一次比较特殊,送了我一本诗集,名字叫《草叶集》,是一个叫惠特曼的外国老头写的,老杨把这东西递到我手的时候,我也一脸狐疑,问她,小红送的?老杨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我也没问过小红,为什么送我一本书,因为拿回去之后,我连塑料封皮都没撕开过。

学校对于学生搞对象这件事管得很严,德育处还有一个主任专门严打恋爱行为,我们私底下叫他法海,他得到这个外号,也是因为他的发型,每个周日下午,学校放我们外出的时候,他就站在校门口,盯着来来往往的学生,用他的大鼻子在空气中搜索恋爱的气息。打架的事他以前也管,直到有一回,他在校门口被几个校外的人给揍了,从那以后,发现打架的他就绕着走,发现搞对象的他就迎头而上。但凡被他捕获的小情侣,最先表白的那一方都会被他开除,我曾亲眼看到,有一对被抓到德育处的小情侣,在逼着回忆谁先表白的时候,向对方大打出手。

不过我们每次约会,老杨都会帮小红盯梢,不得不说,要是在国共战争时期,老杨一定是一个出色的地下工作者。没过多久,我就和小红分手了,那天晚上我们宿舍的几个人聚一起,喝着周末下午偷偷买来的啤酒,诉说着自己为爱心碎的过往,不过在那之后我好像明白了,和小红在一起并不是因为我喜欢她,而是因为大家都喜欢她。随着我和小红爱情故事的结束,我和老杨也不再有交集。


好像在高一下半学期,小红和高二音乐班的一个男生在一起了,那段时间说来也怪,好些个同学开始跟我疏远起来,就连跟我屁股后面咨询撩妹技巧的同桌,都不愿意跟我一块去小卖铺了,平常课间一起打球的哥们,见了我也跟躲瘟神似的。

直到有一天,老杨第一次给我传纸条,当时我在数学课上昏昏欲睡,突然一个纸团砸在我头上,我迷迷糊糊地回头望去,老杨正心神不宁地看着我,朝地上的纸团撅撅嘴,我捡起来展开一看,上面写着:最近小心一点,小红的新男朋友要揍你。我没搭理她,故作镇定,趴下接着睡。不一会,又一个纸团飞了过来,我不耐烦地回头看她,她笃定地冲我点点头,我捡起纸团,上面写:不用太担心,我给你想办法!我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心想男人之间的事,你瞎掺乎什么,但她已不再看我,把头埋进了小说里。

那天晚上我回寝室和哥几个议论了这件事,大刘说,去厕所看看,墩布把子少了没有!高中那会打架管得也严,前几年有学生打架,其中一个在厕所被人给捅了肝脏,从那以后学校开始定期检查私人物品,发现刀具一律没收,就连削铅笔的小刀都会收走,统一管理,削铅笔要跟老师打报告。所以,每次大战之前,厕所里墩布上的木把子都会被人撅折拿走,当作武器,发现墩布把子被人撅了,就说明最近有人要打架。

我们冲到厕所一看,果然,那些墩布上只剩下光秃秃的布条子,大刘倒吸一口气说:没事儿,哥几个凑点钱,买条白沙烟,我明天去找他们撮合撮合,不看我的面子,也得看我大哥的!大刘是我们班的茬子,和我一个宿舍,在高年级认了几个大哥,在我们年级里边,人人敬他三分。

第二天晚自习课间,大刘揣着走读生买来的白沙烟,去了高二楼。回来的时候,烟没了,左边脸也肿了,晚自习的时候,给我传了张纸条:操他妈的,要不你请个病假,回家呆两天。回头看见他肿着脸的样子,我也彻底恼了,给他回了张纸条:扯鸡巴蛋,一会放学拆几个凳子腿,晚上捅他屁股里去!

我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也怂。不过那天晚上,是学校的副校长在寝室值夜班,捅屁股的行动没能得逞。到了第三天晚自习课间,那个高二的音乐生和几个哥们,揣了两条白沙烟来找大刘,还给他道了歉,看热闹的人把楼道堵得水泄不通,大刘还当着众人的面,还了他好几个耳光。其实大刘对这事也挺奇怪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我们几个因为这件事,风光了好一阵,大刘认的那几个大哥,都快成了他的小弟了。

后来有一天,有个大个子男生来班里找老杨,给她递了一大堆水果,我们都在旁边八卦这俩人什么关系,然后才知道,那个人是她表哥,高三体育班的。


对于那件事,我也没感谢过老杨,更没跟大刘他们提起过,因为这事传出去,我们几个在年级里就没那么神气了。老杨没提过这件事,在她眼里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高二那年,我们开始学习画人物头像,班里的同学轮流当模特。有个特别好玩的现象,长得好看的人当模特时,大家画得就很认真。长得磕碜的人当模特时,大家画得就漫不经心。要是长得磕碜又总挨欺负的人当模特时,那将是他高中最惨烈的经历之一。班里有个内向的男生,他的脑袋两侧长得很饱满,而且总剃个寸头,从后面看去,像一个屁股沟的形状,大刘管他叫黑桃A,这个外号在我们听来生动而又文雅。高中时代的欺凌,是存在缘由的,但可怕之处在于,那个缘由往往无比幼稚。

那本是一件很伤人的事情,但在那个年纪,当大多数人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时,那就仿佛变成了一件正确的事。轮到黑桃A当模特的时候,我们几个男生就凑到他的背后,把他的后脑勺画成屁股的形状,并美言称这是抓住了模特的外形特征,班里的同学经常被我们几个人的画,逗得哄堂大笑,不过等董魔王来检查的时候,我们就收起画的屁股,把正常的画挂出来,等董魔王转身离去时,我们几个再相视一笑,把屁股挂出来。班里的同学好像都乐在其中,再加上没有人敢招惹大刘,所以就没人向董魔王告状。

当模特,是黑桃A的噩梦,他的屁股画像我至今还保留在家里,毕业之后我每次看到这幅画,都会在心里想,这颗后脑勺的前面,会挂着一副什么样的表情。那副表情,我在老杨的画上见到过,当我们在因戏弄黑桃A而狂欢的时候,她一直默默坐在黑桃A面前,我们的窃笑与她无关,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认真地描摹眼前这位同学的每个五官。

有一天下午,我越过黑桃A的后脑勺看到了老杨的脸,那也是我第一次仔细观察她的脸,温热的阳光落在她的眉眼之间,脸颊白皙而透亮,让我想到了洁白的维纳斯,目光在画板和黑桃A之间来回晃动,忽然,她的目光停住,聚焦到我的眼睛上,那一瞬间,我感觉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温柔地灼伤了,我迅速低下头,藏在了画板后面。那一瞬间我竟然发觉,她好像有点漂亮。不过那个下午我没有再敢抬起头,就连大刘指着他画的屁股,冲我眉飞色舞的时候,我也只是尴尬地笑笑。

下课之后,老杨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检查自己的画。我悄悄地蹭到她身边,说:嗯,今天画得挺棒的。我看着她微微张开的双唇,却不敢呼出一点气息,她依旧看着她的画,说:没什么,其实你也能画好的。说罢,突然转过头来看向我,我连忙把目光挪到远处,说:啊?嗯,好。我用余光瞄着她,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然后迈着轻松的步子离开了,马尾辫垂在她后背上,一荡一荡的。那天我在篮球场上投丢了好几个球,给大刘急得够呛,我有点心不在焉,好像篮球拍不出声音了,好像一切事物都离我越来越远了。

两天后的一个中午,随着大刘的一声大叫,班里瞬间炸开了锅,“我操,黑桃A给杨璐梦写情书了!”只见大刘用胳膊钳着黑桃A的脖子,把他从座位上拽起来,另一只手从他桌上拿起情书,声情并茂地朗诵起来,“啊,亲爱的梦,当你坐在我面前时,我竟不忍与你对视……我操,可以呀,还挺有文采!”班上的同学乱作一团,嘘声四起,桌子被拍得叮咣响,黑桃A的脸被憋得发紫,这时候不知道哪个好事儿的人,大喊了一声:杨璐梦来啦!大刘松开黑桃A,飞速地把情书撂在老杨桌上,大家纷纷回到座位上,憋着笑,等待着一出好戏上演,不一会,老杨捧着奶茶出现在门口,一时间班里安静得出奇,就好像班主任突然来视察了一样,只是气氛很不相同,随着老杨慢慢向自己的座位靠近,大家的兴奋到达了极点。老杨看到桌上的情书,神色有些不安,深吸一口气,翻开扫了一眼,然后把信合上,塞进桌兜里,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低头沉思了一会,再抬起头时,脸上的不安已经转成平静,站起身来,拿着奶茶和吸管,走到黑桃A跟前,把东西放到他桌上,然后泰然自若地回到座位上。

大家面面相觑,眼里充满了疑惑和惊讶,好像得知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那天下午,我的投篮依旧不准,大刘冲我大喊:你他妈干啥呢!一会输了!我就跟做梦似的,捡起球砸到他脸上,估计他也以为自己在做梦,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冲上来和我扭打在一起。

那件事以后,黑桃A和老杨经常一同出入,一块去小卖部,一块去食堂,甚至画画的时候也挨在一起。对于倍受排挤的人,人们惟恐避之不及,就连被他喜欢都变成了一件羞耻的事,就好像自己连同他一起,被别人在心中画上了等号。从那之后,大家开始渐渐疏远老杨,我也不再理她了,就连小红也不再和她作伴,转头跟另一帮花枝招展的姑娘玩在了一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黑桃A变得爷们了起来,甚至有一次把我们几个的事迹,告诉了董魔王,董魔王大发雷霆,把我们的家长叫到了德育处,我爸进来的时候,还没等董魔王开口,就往我肚子上踹了好几脚,穷凶极恶的董魔王都慌了神,我爸质问我为什么欺负同学,我一向是比较怕他的,但那天我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梗着脖子跟他说:因为他脑袋长得像屁股!我爸竟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

再次提起黑桃A的时候,我上大三,大刘来北京找我玩,我俩在三里屯的火锅店里吹牛逼。一个服务员上菜的时候,把一盘麻辣牛肉扣在了大刘肩膀上,菜汁顺着他的胳膊流下来,身上的白T恤瞬间染成了半边红色,那个服务员急忙佝下身子给他擦胳膊,我刚想按住大刘,以免他掀桌子,没承想他跟换了一个人似的,站起身来,一脸的和蔼可亲,扶着那个服务员肩膀,说:没事儿,没事儿,你去忙吧,不用管我。等他坐下来,我在一旁调侃:呦呵,兄弟,变绅士了哈!他没好气地嘟囔:滚你妈蛋!我知道,曾经的大刘又回来了。我俩醉意微醺的时候,他突然把手搭在我肩膀上,深吸一口烟,摇头晃脑地跟我说:刚才呀,那个服务员的眼神儿……他停顿了一会,呼出了剩下的烟,说:有点儿像黑桃A。


高三那年,我们学校的美术生集体去北京的画室里参加集训,为期六个月,我们一共六个美术班,被分到六个不同的画室,每年高三之前,那些画室的老板都会来找校长喝大酒,往届的学生说,每年这个时候,校长都会换一辆新轿车。

一群荷尔蒙旺盛的孩子,远离家乡和父母,告别隔壁班的小相好,被学校抛在北京郊区的小破画室里,这里汇集着全国各地的艺考生,我们变成了浮萍一样的人,被高考的大浪裹挟前行。

我当时的女朋友是学音乐的,不和我们一块去北京,和她分别的那天我哭成了泪人,因为再相见就是半年以后了,她抚了抚我的头发,笑得很灿烂。奔向北京的大巴车里,弥漫着忧伤的气氛,我们都有各自伤心的事情,当大巴车停靠在北京的画室门口时,大家忙着卸行李,找宿舍或是采购日用品,忙着奔向全新的生活,那些低落的情绪仿佛一瞬间被一扫而空,甚至让我产生一种错觉,好像那些分别的痛苦,来…快,去得也快。

在当时,搞破鞋并不是稀奇的事儿,在一群唐山的学生里有一对形影不离的情侣,好像每天粘在了一起,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男女双方在以前的学校里还有各自的小相好,并且每天晚上还会和对方通电话诉说情愫。小红和她男朋友分别的时候哭得也挺惨,以至于刚开始的好几天她都请了病假休息,直到有一天,大刘在办公室的监控屏幕上发现,她和一个山东来的男生躲在画室角落接吻,当时大刘把我们叫到办公室去观赏,我们脸上的兴奋溢于言表,像是电影里二战时期服役的美国大兵在酒吧里看了脱衣舞娘,即使躲在宿舍看毛片也没有这么激动,只不过我们当中没有人会吹口哨。

后来出了一件比较大的事,班里有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孩,和一个当兵的网恋了,并在一个周末偷偷跑了出去和他赴约,到了晚上董魔王点名的时候,才发现她尚未回来,可是手机已经无法联系上她,警察来了之后把我们召集在一起,搜集和她有关的线索,屋里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坐在后排的男生们也不再讥笑,收起了看热闹的样子,大家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甚至有几个女生被这氛围吓哭了,我茫然地环顾四周,目光最终定在了老杨光洁的脸蛋上,发现她的脸上竟然漏出了一丝不甘的表情。

那天晚上散会之后,董魔王组织我们去帮忙寻找,这场搜寻活动自愿参加,一个老师带三个学生分组寻找,我和大刘举手参加,并和老杨分在董魔王那一组,那晚也是我第一次在董魔王的树皮脸上,见到惶恐不安的神情。董魔王举个手电筒,走在最前面,我和大刘跟着他身后,老杨蹑手蹑脚地跟在队尾,那是在北京的一月份,这里的冬天比家乡还冷,街道上空荡荡的,只剩下我们一行人,和昏黄老旧的路灯。

大刘嗓门比较大,董魔王让他在前面呼喊女孩的名字,叫我去后面照看老杨,别再丢一个学生,她要是累了,就先送她回去。于是我站在原地等她跟过来,心里抱怨着:出来找人,还得带一个累赘。而且那个时候,我心里依然把老杨和黑桃A画着等号,我冲她喊:快点啊!磨蹭什么呢!老杨听到后,小跑两步撵了上来,两手揣在兜里,像个在市场偷了鸡蛋的老太太。我说:跟紧了啊,别再给我丢了!老杨没有理会我,我转过身刚要继续走,突然,她蹲在地上用手捂着肚子,一脸痛苦,我问她:怎么了你?她说:我来例假了。声音小得像蚊子,我说:来例假还出来干啥!她说:我没事。她声音比刚才高了两度,我说:你赶紧回去吧,别给我添乱!她说:你在前面走,我丢不了。声调又降回去了,操,我心里暗骂一声,她要是有啥不测,董魔王可饶不了我。我走过去,提着她衣领子往回走,就像提了个物件,抱怨道:身体不行还逞什么能!我不回去!她奋力甩开我的手,那个“不”字像从她嘴里蹦出来一样。随便你!我恶狠狠地说;谁他妈愿意管你似的!我自顾自地往前走,她像个犯了错的孩子默默跟在我身后。

晚上的风很冷,直往我的衣领子里钻,她更冻得缩成了一团,好像身体小了两圈。董老师他们已经在前面走远,大刘的呼喊声也越来越小。昏暗的街道好像看不到尽头,寒风呼啦啦地响,吞噬着我仅存的体温。忽然,一个微弱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不想让你们找到她。我猛地回头,感觉自己听错了话。她已经把半张脸缩进了衣领里,说:我希望她已经和那个当兵的远走高飞了。声音小得就像有人捂住了她的嘴巴。我问她,你知道她去哪了?她说:不知道。我又问:她什么也没和你说?她说:没有。我不再追问,我的思绪有点乱,远走高飞这四个字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曾经对那个学音乐的女朋友说过这四个字,那是在一个周日的下午——学校放我们外出的时间,我抱着她躺在附近的宾馆里,我跟她说,咱俩别回去了,我攒了一千块钱,我带你远走高飞好不好。她抚了抚我的头发,说:想什么呢你,一千块钱就能养我啊?她从床上跳下来,说:我得回家啦,回去晚了我妈该说了,你也赶紧回去,一会老师该点名了。我才想起来,她不用回学校,她妈妈在附近租了房子,跟她陪读,而且,她手上的链子就两千多。不过那天我还是迟到了,因为我去了远处的一家烟酒店,买了一千块钱的软盒中华。我被老师关在门外罚站一晚上,然后跟大刘蹭了一个月的饭。

我俩在寒风里走了很久,后来迎面撞上返程的董老师,那个女生被找到了,警察发现她的时候,她正蹲在电线杆下抱着双膝哭泣,董老师一脸疲倦的样子,大刘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我后来也没再打听那个女生身上经历了什么,有同学议论过她的故事,但我也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那天我们回去的时候,老杨依旧跟在我身后,昏暗的路灯把她的脸照得蜡黄。我隐约听见,她在我身后抽泣,回头的时候发现,正有几滴泪珠从她眼里落下,淌在脸颊上,她也不伸手去擦,任由它们划落、干枯,留下两条银闪闪的弧线。我放慢了脚步,和她并排走在一起,我俩谁也没说话,我听着她的哭声,那个声音好像属于我自己,属于那个周日的下午,属于那家烟酒店。就那样,我们走了好久好久,她的哭声渐渐变小了,我抬起头,望着远处的房子,说:给你讲个故事吧,听不听?她默不作声,我自顾自地讲了起来:你以前和长辈一起钓过鱼吗,小时候我的几个舅舅总带着我去河边钓鱼,那时候河里的鱼挺肥的,我舅舅说,这玩意带回去最好当天晚上就炖了,河里的东西家里养不活,放隔夜了,肉就不肥了。那天舅舅钓上来一条奇怪的鱼,嘴上还有须子,特别长,我舅舅他们都很奇怪,我在电视上见过这玩意,动物世界里演的,这叫龙须鱼,生活在热带的,不知道怎么游北方来了,可能是热带变冷了吧,哈哈哈,舅舅他们说要带回去做大餐吃,要尝尝热带的鱼什么味道。这条鱼可真好看,长长方方的,像欧阳锋手里那把残剑,眼睛特别大,身上鳞片金光闪闪的,没有一点破损,可能河里的鱼都打不过它吧,我心想这要是被他们吃了,它就回不了热带了,嘿嘿,我就趁他们不留神,偷偷把它放了。然后呢,我屁颠屁颠回了家,可是谁承想,晚上我舅舅叫我们一家三口去他那吃饭,操,我一进门,就看见那条龙须鱼已经躺在厨房案板上了,脑袋被切下来了,可那嘴巴还一张一合的,按理说鱼眼睛不会动的,要不怎么叫死鱼眼呢,可它那只眼睛就死死盯着窗外,我舅舅说,本来这鱼钓上来后自己跑了,但是又被我给钓了回来,这鱼命里就要给我们吃了。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给他们吓一跳,然后还躺床上烧了好几天没下地,我舅舅觉得我可能是在河边碰见脏东西了,找了个神婆给看看,后来就好了,不过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去过河边了。我的故事讲完了,老杨把缩在衣领里的半张脸探了出来,她已经不再抽泣,我好像听不见风声了,只能听见她吸鼻涕的声音,我俩沉默了好久,影子在地上并在一起晃晃荡荡,忽然她抬起头说:你瞎说,热带的鱼游不到北方的河里。我嘿嘿一笑:可能我记错了吧。我知道,热带的鱼到底能不能游到北方并不重要,我把我的棉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肩膀上,她也没有推脱,剩下的一段路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周围异常的安静,我们好像都害怕打破这份安静,只是感觉这段路走了很久很久。


我们回去之后,董魔王竟然没有批评那个女孩,按照他的性子,那个女孩本应该会被骂得怀疑自己为什么出生。只是第二天晚上,他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然后跑到教室里,嚷嚷着要给我们做范画,叫同学给他裱好一张巨大的画纸,他坐在画纸前,竟然显得身材小了许多,抄起一支笔,说:来!今天师父教你们点真东西!我们围在他身后,心里却范着嘀咕:前面啥也没摆,这是要画啥?

他把酒瓶怼到嘴前,怼了好几下,才怼进嘴里,使劲一仰脖,酒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打了个嗝,眼神已经开始迷离,说:笔不从手,从心,想画什么,心里得有它才行。三下五除二,寥寥几笔在画纸上甩出来一个女孩的轮廓,

他放下酒瓶,歪着头点了一根烟,说:站高望远,退远了,才能看得清,只盯着蝇头小利,会误了大事!都退远点!说罢,他眯起眼睛,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蘸了几笔颜料,朝着画纸刷刷一挥,游龙戏凤,颜料被他甩得满屋子飞,我们往后退了几步,惊讶地发现,画纸上的女孩已经有了明暗关系,像一尊浑圆的雕塑挂在画板上。他把烟头一撇,又灌了一口酒,说:兵无常势,剑无常形,眼睛的画法,千变万化,墨守陈规,只有死路一条!都靠近点!我们立马凑到画板跟前,生怕错过了什么,他两眼一瞪,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只见他用两根手指夹住笔,在眼睛的位置点缀几笔,穿针引线,那纸上的眼睛仿佛活了起来,显得炯炯有神,我们在一旁惊得目瞪口呆。画完之后,他站了起来,摇摇晃晃,我突然发现他像一个从武侠小说里走出来的人物,一位深谙醉拳之道的扫地僧。那天晚上他点评了班里的每一位同学,我忘了他是怎么说我的,但我还记得他对老杨说的话:小杨云彩画得挺好,但是考试不考这东西。语气里充满了不甘,等我回头看向老杨的时候,她已经哭成了泪人。后来老杨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那个学校考的风景画,她画了一小片地面,一大片天空,天空中还有好几朵云彩。

第二天,董魔王就被学校调走了,换了一个新的专业课老师。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被调走,后来我们听说了很多传闻:高三那年他带我们去的画室,并不属于校长的安排范围之内,校长被这个事气得血压都高了。但是跟学校安排的那些画室相比,我们那个画室学费便宜很多,而且伙食也比他们好。还听说之前学校在制定教学计划的时候,董魔王出言不逊,得罪了很多人。不过最靠谱的说法就是,他被调走是因为那个差点走失的女孩。


艺考的那段时间,我和老杨结成了盟友关系。好一点的大学都会自己组织招生考试,我俩经常一起坐车,奔赴于不同考场,偶尔有很多同学报了同一所学校,老师就把我们组织起来,包一辆大巴车同赴考场,有一回我们的大巴车在半路上抛锚了,我们只好从车上下来,所有男生一起把它推到路边,然后回车上坐着,等待维修队来帮忙,那个时候天已经黑了,老杨坐在我的旁边,那也是头一次,我俩有很长一段空闲时间面对彼此,对我而言,那是一个奇妙的夜晚。

老师让我们先在车上睡觉,天亮之前一定能赶到考场,一开始大家还挺兴奋,没过一会就鼾声四起了,我一直睡不着,捅了捅老杨,压低嗓音说,你知道吗,其实刚才那个司机走错路了,该下高速的时候没下去。她说,我们天亮之前还能赶到吗?我说,不知道,看运气吧。她说,嗯,跟拍电影似的。的确,鬼都想不到我们会被晾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她又接着说:要是司机没走错路的话,我们应该到了吧。我说:哼!可不咋的。她说:司机要是之前拐了弯的话,我们也不会呆在这了。我说:啊,对呀。我不明白她干嘛重复自己的话,她望向窗外,说:这就跟我们的生活一样,应该拐弯的时候,却踩了油门,也许就能看到不一样风景了。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这话我也接不下去,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黑咕隆咚的,只能看见一排黑漆漆的树。她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说:但是生活,哪有那么多应该的事。这回我更没听懂她什么意思,忽然她把头转向我,说:你想踩一脚油门吗?我说:啊?她又说:咱俩跳窗户跑吧!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大家正睡的东倒西歪,我一脸狐疑地问她:跑?干吗去啊?她看见我一脸茫然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没事儿,逗你玩呢。我觉得她有点无聊,侧过身去,准备入睡,让她自己在那胡思乱想。

在我快睡着的时候,她捅了捅我,问,明天那个考试,对你重要吗?我被她这一捅,吓得差点从座位上蹦起来,不耐烦地说,还行吧。她又问我:你怎么考了那么多杭州的学校。我说:跟女朋友约好了,以后在杭州上学。她说:嗯,挺好。然后转过身去,不再说话。她刚刚捅我这一下,使我彻底不困了,于是想和她扯点闲嗑,我问她:你想去哪上学?她背对着我一动不动,我以为她睡着了,过了一会,她回复我:我还没想好。我调侃道:怎么?不和黑桃A上一个大学?她说:我正有此意。我嘿嘿一笑,又问她:喂,你当时怎么想的,和黑桃A在一块了。她把身体转了过来,有点生气的样子,说:你女朋友不是准备出国读大学吗?我有点惊讶,问:你怎么知道?她反问我:我怎么不能知道?我叹了口气说:出了国以后,就跟我八竿子打不着喽。她说:怎么可能,你可以陪她出国,或者让她留下来陪你。我说:哼,我还想带她私奔来着。她捂住嘴,差点笑出声,我说:笑什么,我真想带她私奔来着。她满脸期待地看着我,问:然后呢?我说:她没同意。她又问:再然后呢?我说:没有然后了,就是没同意呗。她继续发问:为什么拒绝你?我被这一连串的提问,压得有点喘不过气,说:呃,我也不知道,可能……

那你带我私奔吧!她突然打断我,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睛都不眨一下,好像周围的鼾声都消失了,我被她这句话给噎住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她突然仰头大笑起来,一只手拍着前面的椅背,我连忙按住她:嘘,小点声,都睡觉呢!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你怎么能被同一个玩笑逗两次,哈哈哈哈哈。她把手放在胸口,让自己平复了一下,说: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赶紧睡觉吧。然后坐正了身子,倚在靠背上不再出声。我也坐正了身子,但是脑子里很乱,我需要几分钟整理一下思绪,我定了定神,轻轻地说:你,你刚才说的话……她忽然把头倚在了我的肩膀上,说:晚安。声音小而干脆,像是从她嘴里不经意间飘出来。我没有再说下去,我至今也没想明白,她为什么忽然靠在我肩上。我不记得第二天有没有赶上考试,只记得当时心跳快得出奇,夜色朦胧,我看见月光照在她脸上,发丝和睫毛变成了蓝色,她安静得像一只兔子。

从那以后,她经常把头靠在我的肩上,一起坐公交的时候,一起挤地铁的时候,她总是把手放在我的胸口,问我为什么心跳这么快,我说:我没感觉呀,你心跳快吗?我也把手放在她的胸口上,对于这样低劣的手法她也不拒绝,她说:心脏的位置没有那么靠下的。

我们从北京回到学校之后,距离高考还剩三个月,老师说:只要成绩提高一分,就能甩掉一操场的考生。大家都忙于甩掉一操场学生的事情,我和老杨的关系好像又变回了之前的样子,前些天发生的事悄然无息地消失了。

 

再次和她有接触,是在高考完以后,拍毕业照的时候,我们那届毕业了一千多个学生,轮到我们班拍照等了好久,在那个等待的期间,我们把校服脱下来,让班上的朋友轮流签字,一时间大家都蹲在地上,或者趴在台阶上,拿着签字笔在别人校服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或者写一些祝福的话语,那个场面真是热闹,不过被要签名的同学,往往是和对方不那么熟络的朋友,因为十分亲近的朋友,毕业了还照样一块疯玩,有的朋友就不一样了,可能现在挺熟,分开恐怕就再也不会见了。

学校有一个专门毕业照的架子,那个架子分高低三层,同学们可以站成三排,以至于不会遮挡住后面人的脸,这个架子估计用了好几年了,上面锈迹斑斑的,站上去摇摇晃晃,得等它不晃了才能拍,要不然拍出来大家的脸都是虚的。拍照之前,大家三三两两聚成一堆,好姐们或是好哥们,彼此间商量好谁挨着谁,也有几个受欢迎的同学被大家抢着要挨在一起,老杨在其中就显得有点孤单,跑过来跟我说,拍照的时候站在一块吧。我说,好呀。我把写满名字的校服脱下来,掏出一支笔一块递给她,我说,来!签个名吧,她迟疑了一会,笑了笑说,我用我的笔吧。她刚接过校服,我就被我那帮狐朋狗友架到一边,揉着我的脑袋七嘴八舌地说,一会拍照你可别给我乱跑!哄闹之中,我们玩起了卡大树的游戏,就是由四个人分别抱着一个人的四肢,架在半空中,抱腿的人把两腿分开,把那个人的裆部往大树上面撞,这种游戏只有男生才会玩,我是那天下午第一个被卡的。

轮到我们班拍照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刚刚答应了老杨的事,我踮起脚在人头攒动的操场寻找老杨的身影,她在远处喊了我一声,我转过头去,她站在花坛上,仰着脖子,拿着我的校服,冲我挥来挥去,像个会动的自由女神像,我冲她喊,看见你啦。她跳下花坛,努力朝我的方向挤过来,我也朝她的方向挤过去,无奈拍照的架子在我身后,大家忙着拥上架子占据中间位置,使他们逆行举步维艰,突然,一只强有力的胳膊钳住了我,他妈的找你半天,哥几个占好位置就差你了!我被押到了架子正中间,再踮起脚来寻找老杨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她的身影。就这样,我们几个狐朋狗友勾肩搭背地拍完了最后的毕业照。

那天散伙的时候,我和好几个同学拥抱了一下,和黑桃A拥抱的时候,他已经哭成了泪人,和小红拥抱的时候,她在我腰上狠狠掐了一下,和董魔王拥抱的时候,我才发现他的肩膀其实挺窄的。我还想找老杨拥抱来着,但是怎么喊也找不见,倒是在花坛上捡到了我的校服,然后我把它塞进了书包,和大刘他们去网吧玩了个通宵。

把那件校服从书包里拿出来已经是两个月以后了,毕业后的两个月,我玩得很疯,以至于忘了我还有一个在国外的女朋友,给她发消息的时候,她已经把我删了,可能很早就删了吧,只不过我没发现而已。要不是我妈逼着我清理高中的物品,我都想不起来书包里还有件校服。我把那件校服摊在床上,看着同学们签下的名字,那些名字叫出来还是很耳熟,但是有些人的相貌,好像已经开始模糊了,校服中间位置签下的名字是最多的,为了显示要好的关系,当然要把自己的名字写得又大又靠中间,拍毕业照也是,好像占据了中间那个位置就变特殊了一样。翻开校服里面,忽然发现胸口的位置画了一个心电图,下面有一行小字,我纳闷谁会在里面写字,凑近了一看,上面写着:“我步入丛林,因为我希望活得深刻,汲取生命中所有的精华,把非生命的一切都击溃!——惠特曼《草叶集》。”这行字写得小而清秀,后面还有一个落款,已经被划去看不清了,这太奇怪了,其他名字都是黑色的,唯独这行字是紫色的。

《草叶集》这个书名好像在哪听过,之前小红好像送过一本,不过小红连课本里的古诗都念不顺,怎么会送我这个。刹那间,好多过去的片段在我脑海闪过,当初老杨把那本书递到我手上的瞬间,老杨把手放在我胸口感受心跳的瞬间,老杨掏出紫色的笔在校服上签名的瞬间。所有的记忆好像在此刻重叠,我慌忙地翻出我们的毕业照,老杨站在队伍的边缘,脸上挂着微笑。

四年以后,我站在北京西站的广场上,把烟灰弹进风里,十分钟以后,老杨会站在出站口,像四年前一样冲我挥手。回想起那个记忆重叠的时刻,我才清楚地知道,我应该挤过人群,紧紧地抱住她,在她耳边说:走吧,咱们不拍照了,跟我回家去,我念诗给你听。

责任编辑:崔智皓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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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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