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短痛

睁开眼,跑!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跑,反正天一亮,就要跑。所有人都在跑,每天都在跑,路上是密密麻麻的人头,从东跑到西,从太阳冒头跑到太阳下山。只有天黑了才能躺入黑暗里休息。但也有连夜赶路的,有的不幸走错了路摔死或累死了,有的侥幸赶超了众人,跑到了最前头。

这里有句俗语,把夜都熬亮,把天都跑黑,把孩子往前面推,把老人往身上背。

我讨厌跑,但今天是我一生中最想跑的时刻,小兰也跟着我跑,她知道我不好受,所以没像往常一样,早早叫醒我,不过这几夜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呢?我只想跑,把迷雾般的悲伤甩在后头。

“你慢一点。”小兰跟在我身后。

“我没使劲儿,是分量轻了。”我说。

“你咋不穿鞋呢?”小兰问。

“不想穿,硌脚。 ”两只草鞋被我挂在脖子上。

“那是你爸妈留给你的。”小兰说。

“你穿吧。”我说。

“那是你妈给你做的鞋,不合我的脚。”小兰说。

“我不想穿。”我说。

“穿了,脚就不会磨破了,跑得更快。”小兰说。

跑得再快还有意义吗?前几年,我妈跑不动了,我爸背着她跑,一路跑,一路劝我妈坚持住,为了孩子多挺一天是一天,至少得在死之前帮儿子把这双草鞋编好,这样儿子才跑得轻松,跑得远,将来跑起来才体面。

我说,我不要鞋,爸妈都没鞋子,也不是跑了一辈子。脚底磨出泡,破出血,长出茧,那才是男人的鞋。我妈说,净说傻话,磨出泡,疼,还能忍,破出血,就要等,等长好了,才能再上路,那时就要落下别人好长一段了。

我说,我又不是跑给别人看的。我妈说,鞋子是家底子,是人胆子,不磨脚,跑得快。往前跑,是做爹妈的愿望,这草鞋是留给活人的念想。

我说,脚底不磨出茧,一辈子跑不远。

我爸说,别跟你妈犟,你有一双好鞋,起码能比别人少受伤,少耽误十年。

后来草鞋编好了,我妈也彻底泄了劲儿,身子一软,从我爸的背上瘫了下去。

我爸一刻也不敢停,继续跑,他知道自己跑不了多久了,之前天天背着我妈跑,腰早就给压坏了,一对腰眼子凹陷进去,脊梁骨也塌了下去。越跑越喘,越喘越慢。他眉毛往下一压说,别管我了,快跑吧,带着小兰跑。我懒得理他,跟小兰使了个眼色,打了个配合,就把我爸背上了身。那一刻我才意识到了我爸曾经背上的重量。

前天晚上,我爸睡过去之后就再没醒过来。我不知道是他真的累了,还是怕我太累了,才选择了睡死过去。

以前跑,是为了爸妈,现在爸妈都走了,究竟为什么要跑呢?我越来越不明白,我问过无数次始终没有答案。小时候大人告诉我们,我们越跑,身上的脂肪就越少,肌肉越紧,人就越轻,最后说不定就可以飞起来,飞得跟日头一样高。后来我发现,我们被骗了,就算拼尽全力也只是跑得更快一点,飞是不可能飞的,而且总有跑得比你更快的人。听说,这里原来是山城,是被一代又一代人的脚步踏平的。现在平坦的街道,都是跑出来的,所以我们不能不跑,不跑就是浪费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心血。

“我没跑到的地方,以后只能靠你去跑了。”

“妈,我不想跑。”

“呸,不跑怎么行,我们辛辛苦苦生你养你,你不跑怎么对得起我们。”

“跑又能怎么样呢?”

“儿子,每个人都得跑,不跑的是懒汉,是乞丐,是没出息的人。”

“可是妈,我真的不想跑。”

“要不是为了生你,耽误了夜里赶路的时间,我们早就跑到前头去了。”

“又不是我叫你生的。”

“呸,你这个没良心的。”

对话发生在前方不远处,我和小兰迅速逼近,看样子是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正被他的爸妈牵着学跑呢。因为孩子始终哭哭啼啼拖拖拉拉,他们一家人很快就被我们甩在了后面。说实话,生孩子确实挺耽误事儿的,现在越来越多的人不愿意生了,白天要使劲儿往前跑,累了一天终于天黑了,还得为了生孩子瞎忙活到半夜,第二天还得继续跑,要是真的有了,还得生,还得养,还得教他如何自己跑,如果生了个不会跑的,不肯跑的,只好自认倒霉背着他,继续跑。如果不生,晚上的时间也可以用来跑步,每天多跑一点,起码不用担心落后。

“你小时候是不是也像那样?爸妈逼着你跑!”小兰问这话时声音抖了一下,她已经不记得亲生父母的样子了,据她说,大概是他们太渴望跑赢别人了,不想背着她这么一个累赘,所以只好抛下了她。

“我小时候更惨,被我妈捆着手,拖着走。”我尽可能诉说有父母的悲惨,以此来平衡她的缺失,但我明白对于缺少爱的人来说,爱的悲惨也是爱的一部分。

“用绳子?”小兰问。

“就这个。”我扯了扯绑在两只草鞋中间,现在正挂在我脖子上的草绳。

“那你不是跟牵线木偶一样?”

“谁不是呢?有没有那根绳子都一样。”

小兰猛地加速,冲到我的左前方回头看我,她的脸在我的视线里一跳一跳的。我知道此刻我的脸在她的眼里也是一样,扭曲的,疲倦的,偶尔发力时面目狰狞,被人赶超时目露凶光。我尽量放慢了脚步,使自己的表情放松,至少看起来不那么丑怪。她突然傻笑了一下,我知道她正对着我的脸在脑海里复盘我的童年,尽可能地把我想象成可爱小孩的模样。

自打我出生以后,日子始终七上八下,一跳一跳的。小时候我被我妈搂在怀里,再大一点被我爸背在背上。白天我躺在我妈的怀里,看见她的嘴角始终向下垂着,皱眉,喘气,鲜有笑容。后来我趴在我爸的背上,看着他的耳朵热得发红发烫,汗滴从头发里滚出来,流到脖子上,淌到背上,沾湿我的胸口。

在我的整个童年里我都很少看到我爸的正脸,白天时我在他的背上,只看见他的头发和脖子,晚上天黑了,只能在一片黑暗里听着他疲倦的喘息,揣摩他白天时的样子。对他最开始的熟悉来自于汗液的味道。粘稠的咸味,是我对于男人最早的印象。

渐渐地我学会了走路,被牵着开始学习慢跑,起初是有乐趣的,起码能够自由地使用自己的双脚,即使摔倒也会被立刻抱起,得到父母的安慰。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虽然速度不快,但跑多远都不觉得累。只是日复一日的奔跑有点无聊,我开始盯着别人的脚看,看他们的跑法,他们的节奏。我发觉我爸妈教的是有问题的,脚步太重,脚掌整个着地,一旦加速,费力又容易抽筋。况且这样确实跑不快。

许多原本都在我们旁边甚至后边的一家人都不知不觉赶超了我们,我反复观察,他们脚尖点地,身体前倾,腿抬得高,步子迈得大,即使加速,人似乎也不容易累,呼吸也均匀。夜里我把我的发现告诉了我爸,结果得到的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偷学别人的东西,不好好跑步,净胡思乱想,琢磨些旁门左道,做人要本分,不要老想着走捷径。

老实说,我根本不在乎用什么跑法,跑得快或慢。要不是太无聊了,我也不会去观察别人。慢就慢呗,反正我还年轻不觉得累。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很多人都和我一样,爸妈能教的不多,甚至教的很多内容都是错的,想要跑得更快更轻松只能自己多看多学。

“你想什么呢?”每一次我走神,小兰就会这样问我。

“没什么。”我说。

“快看,前面,那人的脚好大啊。”小兰指着五十米开外的地方。

我眯眼一看,果然是大脚,大脚是我以前最好的朋友,我们总是在一起跑,他们一家人都有鞋子,就连他打小也有一双改了又改的草鞋。他爸妈看不上我,无奈自己儿子又跑不快,只好陪着他的儿子跑在我们一家人的身边。后来大脚发育了,小脚瞬间变成大脚,腿也长了,步子也大了,没几天就跑得无影无踪。我为这事儿伤心了好一阵,我爸妈也不怪我,没有一双好鞋,没有长出大脚掌的基因,跑得慢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即便是满怀愧疚的时候,我爸也没有同意我使用从别人那儿偷学回来的正确跑法。

“大脚,果真是你,你怎么在这儿?你爸妈呢?”我追上去。

“我爸妈走了。”大脚似笑非笑地说。我知道他很想摆出久别重逢的笑脸,无奈我一上来就问了这么悲伤的问题。他的答案也不允许他展露笑容。

“我爸妈也走了,照理说,你这么大的脚,这么大的步子,爸妈走了,没了担子,应该跑得更快才对,怎么会被我追上呢?”

“别提了,有天晚上,我连夜赶路,我抄了近道,结果迷了路,走了半天,鬼打墙一样。出来的时候天都亮了,结果发现还他妈跑反了。”

“你胆儿真大,大人们从小就跟我们说不能抄近路,近路很有可能是最长的弯路。”

“是啊,可现在我们才是大人。也该轮到我们说话了,再说了,其实每个人都想抄近道,只是不敢而已,谁知道那巷子里有什么,越是不知道越是想知道。”

“我不想知道。”

“你不想跑到前头去吗?”

“我连前头有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跑到前头去。”

“就是不知道啊,才要跑啊!”

“我不想跑。”

“不说我还没注意,你的跑法变了,脚步变轻了,变专业了嘛。”

“是吗?可能是爸妈不在了,没人管了。对了,这是我女朋友小兰。”

小兰放慢了步子,对着大脚点了点头,大脚这才找到了释放笑容的恰当时机。

“我们到底为什么要跑?”我问。

“有什么人是可以不跑的吗?”小兰问。

“也不是没有,巨人国的就可以不跑。他们天生大脚。”大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接着说,“可不是我这么大的脚,基因不一样,他们不仅脚大,腿长,身子也大,脑袋也大,总之就是巨人的孩子嘛,随便一两步,就够我们跑上好几个小时的了,他们从不穿鞋,脚掌大,脚底板厚,普通的小石子儿根本伤不到他们。”

“怪不得,老人们常说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小兰开始大喘气了,她不太习惯边跑边聊天。

“你看,前边那个就是。”大脚指着远处,胳膊随着身体的起伏,一颠一颠的,我顺着他的胳膊根本看不到什么巨人。

“哪儿有巨人啊?”我问。

“就是最前面的那个小点儿。”大脚说,“你别看现在好像很小,和我们一样大,他现在是躺着的。等我们跑过了中午,你就会看到他了。”话音刚落,眨眼之间,我就看见一个庞然大物,拔地而起,似乎就是在站起身的瞬间,他才成为了巨人。

他一个踉跄,步步后退,很快就冲进了我们的视野。

“你不是说他不穿鞋的吗?”小兰指着那双即使在远处也显得巨大无比的脚。

“他脚上的不是鞋,等他再抬脚的时候,你们仔细看。 ”大脚说。

确实,巨人一抬脚,脚背,脚踝,小腿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人。他一跺脚,那些人纷纷被抖落了下来。大脚看出我们的疑惑,“这还算少的了,之前我见过一个厉害的,直接爬到了他的大腿上,死抱着不放手。最后在巨人跑步的时候被晃晕了,摔死了。” 

“干吗这么想不开,做这么危险的事?”小兰问。

“这还用说吗?只要抱住了一个巨人的脚,巨人随便迈出一步,就胜过他们好几天的路程,如果走运,这巨人连跑个几夜,他们一年都不用累死累活地跑了。”

那巨人突然加速,众人纷纷躲避,地面剧烈地震动了好一阵才平息下来。巨人的脚后跟还挂着几个没被甩掉的幸运儿。他们彻底离开了人群。巨人的背和普通人的背是不一样的,巨人的背会笑,似乎在笑身后的我们是如此徒劳。

“我们到底为什么要跑,不跑不行吗?”我问。

“不行。从小大人就告诉我们,不跑就会被后面的人群踩死的。踩踏事件是很危险的。”大脚说。

“那我们可不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我问。

“慢一点那就是走了,那是只有老人和小孩才用的姿势。我们这样做会很丢脸。”大脚说。

“你试过吗?”我问。

“没有。”大脚说。

“就是,试试才会知道。”我说。

我们齐声数到三,同时放慢脚步,瞬间感受到了人流的巨大冲击力,后背和两侧犹如被冲进湍急的水流,把我们挤压着向前,而身体似乎又动弹不得,上一次有这种感受的时候我才十八岁。那一年,我边跑,边东张西望。我迷上了在奔跑时回头,去看身后人的脸。毕竟前方只有一排排密密麻麻的背影,一耸一耸的,毫无生气。但脸就不一样了,每一张脸都各有不同,写满了不同的信息。有的人咬牙切齿,是为了跑得更快,有的人故作轻松,是为了面子,有的人满面愁容,一看就是起晚了,或是昨晚自己的伙伴丢下自己偷偷连夜抢跑了。

很快我就不满足于这样的回头,我觉得这很可笑,所有人都往一个方向跑,从来就没人跑回来告诉我们终点究竟有什么,而每个人还是乐此不疲,前赴后继地跑。如果路的尽头还是路,那为什么还要跑到尽头才罢休呢,如果路的尽头还是路,那是不是就说明路根本没有尽头呢?

我撇下爸妈,掉了头,往反方向跑,人群瞬间犹如鱼群一般从我的两边滑过。我看到了乌泱乌泱的人脸,扑面而来。一瞬间,恐惧朝我逼来,我立刻成了众矢之的,害群之马。爸妈在我身后叫喊我名字时甚至都不敢太大声,似乎怕被人记住咱家里出了个怪胎。

我意识到我阻碍了别人的步伐,减缓了别人的速度。可那一张张生动有趣的脸还是叫我乐开了花。

就在那时我看到了一张脸,是小兰。我贪婪地注视着,停止了往后跑,可不进则退,一瞬间小兰就从我身边溜走,我只好再次顺从了人群,跟着她的脚步,朝着所谓正确的方向跑去。为了能跟上她,我只能陪着她跑,为了能追上她,我只能跑得更卖力,很快,我就重新追上了爸妈。我爸对我妈说,儿子长大了。我妈对我爸说,跟当年的你一个德性。

那天夜里,我们在黑暗里休息,我爸告诉我,是男人就要跑,不然连个女人都追不上,就要叫人笑话了。我妈告诉我,永远不要往反方向跑。反方向的跑,那不叫跑,叫逃。小兰告诉我,她喜欢有目标的男人,男人一旦有了目标就不会漫无目的地跑了,有了目标那就叫追。只有不停往前追的人才能跑得比别人快,才会有出息。我对小兰说,因为你,我感觉我会飞,因为你,我想脚踏实地,我愿意为了你跑。小兰笑着睡到了我的身边。

“你想什么呢!”小兰冲我吼道。

我这才从回忆里醒来。“我们还是跑吧,这么走下去,我们会被人群推倒的,要是真被踩死那就倒霉了。”大脚说。

“要不,我们不跑了,也不走了,我们往边上跳,跳出了人群,就不会被推倒了!”大脚看了看我,又看看小兰,小兰像是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我。

“试一试吧,说不定能行。”我刚要起跳就被小兰提前抬起的胳膊按了下去,“会死的!”大脚恢复了狂奔的速度,边跑边回头看着我和小兰傻乐。

“不跳也会死的,我爸妈不就跑死了吗?就试一次,难不成我们就这样一直跑到死吗?”大脚听到我这样说,脚步也慢了下来,脸色凝重,大概是想起了自己死去的爸妈。

我们倒数了三声,我卖力一跃,身子往右边倾斜,突然我就感受到一股被人推到悬崖边的慌乱,失重,倒抽一口凉气,跌落地面。

跌落地面——真他妈痛,我迷迷糊糊睁开眼,浑身酸痛,好像在梦里跑了一夜,屋子里一片幽暗。我爬起来,伸手摸了摸床边,果然是小兰的脚,不用想肯定又是她睡觉时不老实,把我从床上踹了下来。此时我站起来,拉开窗帘,清晨虚弱的光线倾泻到床上,我从枕头下摸出了手机,取消了闹铃。现在是六点五十一,还有四分钟闹钟就要响了。今天是周末,还是不要吵醒小兰的好。七点半之前要出门,搭上公车,转地铁,到公司,时间还算充裕。我刚准备走出卧室就被小兰从被窝钻出来的手拉住。

“能不能不去加班?”小兰迷迷糊糊睁开眼,奶声奶气地说。

“怎么了?”我问。

“今天是周末,我们好久没有一起过周末了。”小兰伸了个懒腰。

“那要不要交房租啊?要不要买新衣服啊?”我反问。

小兰挤了挤眼睛,还没睡醒的样子。

“其实这段时间,你每晚加班的时候,我也有加班的,上个月我还拿了奖金。我们好久没放假了,今天我们出去玩吧。不出去也行,只要你不跑去加班,哪怕就是待在家也好。”

我把手从她的手里抽了出来。又再次被她的双手锁住。

“我们好久没亲热了。”

“我们说好了不要孩子的。如果要了孩子,生活就更紧张了。”

“不要,不要,我只想跟你亲密一点嘛。”

确实好久没亲热了,每晚加完班回到家,最想要的就是对着电视剧吃一碗热乎乎的泡面然后闷头就觉。我喜欢睡觉,喜欢做梦,在梦里所有光怪陆离的问题似乎都可以迎刃而解,没有问题,也不需要答案。

我舍不得浪费丁点可以做梦的机会,多浪费一秒第二天早上都会懊悔不已。我连睡衣都没脱就被她拽进了被窝,我伸了个懒腰,爬上她的身体,开始例行公事地抚摸,蠕动,我厌恶我的敷衍,但我尽力了,我一闭上眼,打算投入一点,脑子里就自动浮现出一面挂在客厅墙上的黑色时钟。如果时针是我赚钱的速度,分针是我赶去上班的速度,那秒针就是每天的账单被打印出来的速度。明明很努力地生活,还是被人群给淹没,钱包里装着的是今晚吃泡面还是点外卖的自由,存款里写明了屈指可数的放松天数。

老实说,我毫无快感,我只想赶快,就算不刷牙洗脸了,起码也要赶在七点半前出门。我的身子明明是在前后蠕动,可是重力似乎拽着我往床尾一颠一颠地下坠。我感觉我的速度越来越慢,但她的喘息倒是越发急促,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女人都会为了配合男人而假装高潮,但很明显,此时的小兰是这样的。正当我打算再用心一点的时候,一只手打在了我的脸上。“喂,喂,配合点行不行,醒醒吧,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啊!”

我瞬间醒了过来,我趴在小兰的背上,一上一下的耸动着。她的呼吸急促,累得就快要趴下了。

“小兰,还是我来背他吧。”大脚的声音从左边传来。

“发生了什么?”刚刚的梦似乎在瞬间被周围奔跑的人群冲散。

“你还说呢!刚刚你跳早了,我们都还没跳,你就跳了,结果你跳得又不远,一下子就给人群撞了回来,怕你被人踩到,立马把你架了起来,然后就发现你晕了。算了,不说了,你快下来吧,小兰都背了你一路了。”大脚说。

小兰放缓了脚步,我从她的背上滑下来。

“为什么要跑?为什么不干脆就停下来?”我负气地说。

“你傻了?从小大人就告诉我们,不跑就会落后,落后就会被后来居上的人们踩死的。”大脚说。

“可是我们谁也没真的见过那些被踩死的人啊,倒是跑死的,老死的人见了不少。”我说。

“你什么意思?”大脚说。

“我们停下来,不跑了。”我说。

“你别再犯傻了,我可背不动你了。”小兰说。

“就再听他一回,让他死心。”大脚说。

“最后一回。”小兰说。

我们慢慢地停下了脚步,没有人推搡我们的身体,没有人踩到我们的脚背,所有人都生怕被我们绊倒,影响了他们的速度,绕过我们,鄙视我们,在他们的眼里我们似乎都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三个人形的障碍物。

人群渐渐变得松散,拥挤的街道随着日头的下降而越发冷清。

“原来真的是可以不跑的!”小兰说。

太阳快要落山了,金灿灿的光一点点地消失在路的尽头。大脚盯着自己两只硕大的脚背好久好久,突然开口:“不跑是不跑了,可要是不跑了,那我们做什么呢?”

这个疑问也许永远都没有答案。第二天早上醒来,大脚不见了。小兰说,应该是跑了。我问,为什么?小兰说,不跑了,那我们又能做什么呢?我愣在那里,小兰拍打着我的脸,你醒醒吧,所有人都在跑,你不跑,又能做什么呢?

这一次我知道我再也醒不过来了,因为这不是一个梦,在梦里每一个问题都有答案,每一个问题都没有问题。而此刻的我找不到答案,回答不了。如果不跑了,那我又该做什么呢?

要不,睁开眼,跑?

责任编辑:Jughi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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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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