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黑


文/短痛

丁仁上完厕所,再次回到餐桌边时,听到耳边有苍蝇飞过,伸手一抓,碰到了餐桌正上方的吊灯,塑料的灯罩,很轻,一碰就能摇晃半天。他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坐下来,继续吃饭。桌上有一道青椒牛柳,一道青椒土豆丝,一道青椒炒蛋,还有一大碗番茄蛋汤。这是妻子做的,在他心里早就把小白当成了妻子。今天青椒特价,便宜得跟不要钱似的。他每伸一次筷子,灯就从头顶晃悠一遍。咀嚼时,腮帮子一股一股的,脸也在来回晃动的灯光下,一明一暗。

这时,小白开了门,换上了拖鞋。“楼下那小超市里的黄酒卖完了。”话音刚落就看见还在他头顶上方晃晃悠悠的吊灯。“只有啤的和白的,我都买了点,你喝哪个?”

“白的,暖和。”在他心里,白酒的白,是辣的意思。跟颜色无关。

“好。”小白扫了一眼桌上的菜,目光落在那盘青椒牛柳上。“你吃得够快的呀,我刚下去买个酒的工夫,青椒都快被你吃完了。”

“刚刚家里有苍蝇。”

“是嘛。”小白把定在那盘菜上的眼光抽了回来,又扫了一遍屋子,“没看到。”

“在这里。”他伸出左手,忍住孩子捉到害虫的笑意,摊开掌心,一只被捏扁的苍蝇尸体,细看还能看到十来个细小的白点被从肚子里挤了出来。

“恶心,快去洗。”说完就匆忙上前,准备扶着他往洗手间走去。

“不用扶。你不在我不照样上厕所,哪次尿外面了?哪次没洗手。”他有些恼了,仿佛攥在拳心里的苍蝇是他的自尊,亲手挤碎,碎掉的自尊不过是好笑的虚荣,只能再亲自冲洗干净, 否则徒留难堪。

小白趁着他洗手的空当,把牛柳大筷大筷地挑进他的碗里。洗手间贴满了整齐的黑色小方砖,亚光的。只有砖与砖的缝隙留了一条条细细的白色。洗手台上方没有镜子,小白刚搬进来的时候,他想装个镜子,但被否决了。小白说,镜子是留给认不清自己的那些人的。这话本来只是想附和一下他,但不料说得太狠,刺了他,也刺了自己。打出生起,能从镜子里辨认出自己开始,小白就早早地认清了自己。

 

手机响了,他匆忙擦了手,冲出洗手间,迈到餐桌前,过程中膝盖撞到了门边的柜子,柜子沉闷的一声“控”,纹丝未动。小白拿起电话,看了一眼号码挂断了。在通话记录里上下滑动了几下,“刚刚也有电话进来?”他点点头又应了一声“嗯”,好像生怕小白看不见他在点头似的。

“你接了?”小白问。

“嗯。”

“不是叫你不要接吗?”

“我知道应该是她打来的。”

小白本想说,就是知道是她打来的才叫你别接的。但想了想,接都接了,这话也就成了废话了。

“她说什么了?”

“没什么,先吃饭吧。”

小白不喜欢不清不楚的,凡事都要挖到底,哪怕是坟墓,也要亲眼见到白骨。

“说。”

他摸着椅背坐了下来,熟练地捧起碗,拾起筷子,想扒拉了一口饭填进嘴里,堵住它,结果吃了满嘴的牛肉,油脂在舌头四周滚了一圈,好像掀起了香气的海浪,叫他想哭。


小白等着他开口,结果他又扒拉了一口,这回铺在上层的牛肉没了,填入嘴里的是结结实实的一口白饭,这一口才叫他踏实下来,他向来觉得自己不配拥有好东西。

“小白啊,是妈,这几个月我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做梦都能哭出来,你说你叫我怎么说呢!你好好一个姑娘,非得跟一个瞎子过,人人都是把日子往好里过,你偏要把日子往坏了过,你都这么大人了,我说你什么好,你别不说话,你别不说话呀,哎,我知道你也是有苦说不出,妈知道这些年,你苦了,你委屈,你不想去学校,就不去了,不考大学,就不考了,妈都理解,妈有养老保险,也存了点钱,你爸走得早,但妈还在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你回来吧,你回来,咱们好好说说话。人啊,想要活得像个人,就要为自己打算,要为以后打算。既然活就要活出个样子来。你自卑,妈懂,但你也不能叫一残疾人捡了便宜吧。”在小白下楼买酒的时候,他接了这个电话。

“阿姨。”这一声阿姨把电话那头的女人叫哑了,好久没发出声来。电话挂了,没一会儿又打来。

“小丁啊,别怪阿姨。要是说了什么,伤到你了,你忍忍。阿姨我也是没了办法,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才能劝得动小白。阿姨不是针对你,咱们没仇没怨的,你说是不是。你的情况我了解得不多,但大致还是晓得的,我家小白多多少少是有点那什么,但好手好脚的,也是个正常人,我希望她也能找个正常人。哎,阿姨嘴笨,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阿姨是想说,你也有手有脚的,是不是也该找个跟你情况差不多的。”

他的嘴巴张不开了,原本日夜琢磨了几个月的好话都黏在了喉腔里。眼泪被下眼皮小心地托在眼睛里不敢跌下来,但鼻涕先滑了出来。电话在耳朵上忽远忽近,不知怎么按成了扩音。胡乱地点了几下,失手挂断了。他冲进了洗手间,把鼻涕擤出来,他恨不得擤出来的是脑子才好。打开水龙头,一遍遍地洗手,细细地洗脸。他向来是这样清洗自己的,无论是洗手洗脚,洗脸洗澡。因为看不见自己,反倒更在意自己是否干净整洁。生怕自己的脏乱,别人都看见了,只有自己看不见。他是在孤儿院长大的,院长说他不是被丢弃的,父母出意外走了,是政府的福利机构把他安排进来的。他说他信,他没说的是,他只能信了。从小到大被捉弄的次数多了,人也就小心了。小心 是孩子的催熟剂,一旦处处小心,人就显得老实,在旁人眼里就是笨,在明眼人眼里就是聪明。

眼睛没了,耳朵就成了他的救星,要听话,会听话,话里话外的意思,字句之间的语气。在其他孩子还天天学说大人话等着被夸奖的时候,他已经明白,每句话与每只耳朵之间都隔着一面无形的玻璃,光看见别人怎么说是不行的,还需要反反复复地听,仔仔细细地翻译。有的人从不翻译,听个大概,有的人翻译错了,只能听到自己想听的部分。

例如,孤儿院里的老师们一旦大声地问一句“你在干嘛?”她的意思就是立即停下!再例如,偶尔能在街边听到的从喇叭里传来的——高价回收,就是用最低价买你的东西。低价销售,就是要你拿高价买他的东西。

这样的自我训练为他将来的生活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他跟大多数没家底的盲人一样,学了按摩,从十六岁起就跟了一个师父,看起来那是手上的功夫,但其实想要按得好,按得客人舒服,想要得到尊重,不被欺负就要练耳朵上的功夫,要会听,会辨,客人走路时脚步的轻重,脱掉外套时外套的声响,材质,厚薄,有没有配饰,例如,链子,流苏。躺下后呼吸是否匀称,是身体倦了,还是心里倦了。不同人来盲人按摩有不同的理由,有的人是来治病的,要正骨,要通气。有的人是来休息的,要轻按,要放松,要顺气。有的人只是想要个地方静一静,除了欢迎光临,和临走收钱不能多添言语,他们的心要睡一觉,那些难解又难言的症结才能活了血,化了瘀。没几年他就跟当时的另一个学徒开了现在的这家店,那个人比他好一点,眼睛能见着光和人影。

 

沉默是考验情感的方式, 更是暴露情感的方式。可小白等不了了,眼看着他的一碗饭见了底,桌上的菜没再动过。

“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我在练习。”

“练习什么?”

“练习生活。”

“生活很难吗?”

“能感觉到自己真的在生活,真的,真的很难。”

“我也常常觉得自己没在活,但是丁仁,那都是在还没遇到你之前。”

小白伸出手,握住他拿筷子的那只手。

“丁仁,我们一起,你高兴吗?”他点点头,没敢出声。

“我们要是一直在一起,你会不高兴吗?”他下意识地点头,随即又摇头,最后又轻轻地点了点,那幅度明眼人都看不出来,只有他自己知晓。

“你记得,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丁仁常常在夜里回想那些叫他夜不能寐的往日。一遍遍地复习,一遍遍地把那些画面雕琢得更精细,更准确以便牢固地嵌进回忆里。小白也常常在夜里想起那些过去的事情,她也只敢跟他讲,讲起来没头没尾,没完没了的。像是在讲一个过去很久的,亲身经历过的笑话。没有丝毫的心酸劲儿。

 

“你知道吗?那天下那么大的雨,我怎么就进了你的店里?对,确实好大的雨,但可不是进来躲雨的,我就是来按摩的。那天我丢了工作,其实我早知道我干不长的,但总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想着这个世界总有能凭手艺吃饭的地方。那家美容院的老板面试我的时候就很不情愿,但老板娘说,女人的脸毁了,不美了,手就活了,干起事儿来就利索,就到位,就拿得住轻重,我知道这话不是夸我,是要求。我不知道老板娘收下我是不是就是因为我的脸叫她放心。大概老板越不愿意收我,她越想收下我,好在美容院不接待男顾客,老板也没说什么就同意了。从当天起我就戴上白色的口罩,穿上粉红色工作服,从头开始学,因为脸,我从不摘下口罩,但跟客人说话不摘口罩是不礼貌的,所以我自然没法好好推销美容产品,提成全看客人肯不肯承认我的手艺,有的客人心好,觉得我没功劳也有苦劳就会买些产品,办张卡,帮我充充业绩。有的客人吃准了我很少开口,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我的服务睡大觉。手工费是很便宜的,做个脸,按个背,将近一个小时的工夫只有五块钱。有时赶上个雨天,中午的饭钱都赚不出来。就是那个雨天,有个在我这里办过卡的客人特意照顾我生意,我当然卖力地给她做脸,按肩,但是那天我那个来了,痛得厉害,额头,鼻头,人中都一直冒冷汗。汗珠聚到一起,从额头上流下来,流得很慢,越慢就越痒,鼻头的汗浸湿了口罩,我见客人闭着眼歇了好久,大概是睡熟了,我赶忙摘下口罩本想拿毛巾擦一擦。结果,我手一停,客人立马睁了眼,我不知道她看到的我是什么样,总之肯定难堪极了,我跟你说过,其实你店隔壁修电脑的老李肯定也跟你说过,我的下半张脸是乌黑乌黑的,左边面积大点,右边小一点,但是右边有颗黑痣,上面还长了毛。这下可给客人吓得不轻,她几乎是从按摩床上弹起来的。不怪她,换了谁一睁眼看到个黑漆漆的脸都得这样,她外套都没拿就跑到楼下吧台去,一个劲儿地形容刚刚有多恐怖,她不知道她的形容对我来说有多恐怖。她没要求退款,但明确表示以后不会再来光顾。原因有两个,一是本身就是做美容的,自己脸都美不了,怎么美别人。二就是难保这脸上的毛病不会传染,要是染上了,呸,别说染上了,就是沾了这晦气心里也不会好受。当天我就被老板赶走了,这回老板娘也没法留我了。之后我没等雨停就跑了,我哪儿还有脸等雨停呢?我留意你的店很久了,小小的,干干净净的,不像那些卖产品搞业绩的美容院,看着富丽堂皇,大门大窗的,叫我说那就是花里胡哨,那就是华而不实。我就想着,我也要当一回顾客,从小到大都是我服务别人,讨好别人,换个同情,给我个面子,好叫人家不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但同情可不就是最毒的眼光了吗?我也就只有跟你才敢说这些,我知道你懂。当时我就想,反正你两眼一抹黑,也看不见,我就想成全一回自己,当个正常人。当时我特意在躺下来前拿手在你脸上晃了晃,你一动不动, 我就放心了。还别说,你的手法确实好,比美容院的那些女人强百倍不止。后来你说我肩膀紧,呼吸沉,叫我放松,我就又拿手在你脸上晃了晃,还是一动不动,我彻底放心了。后来你给我按了头,你差点就摸到了我的下半张脸,但你规规矩矩地,按着我的眉骨,没多久我就睡过去了。我想,你要是真摸到了我的下半张脸,你还真就是两眼一抹黑了。”小白每次说到这里都会咯咯地笑,丁仁怎么叫停她都停不住,越笑越大声,笑得整个夜都要亮起来似的。最后还得是自己掐自己一把才能作罢,她还得抓紧讲下去,不然丁仁就要睡过去了。

 

“最后我要付钱,明明是快两个小时,你就收了一个小时的钱,你说我睡了一个小时,那一个小时没花手上的功夫,不能收钱。我明白,那是我们这种人的尊严,赚出了力气的钱,心里才踏实,脸上才体面。我一出门,没走几步,就听见隔壁修电脑的那个老板,(后来我才知道他叫老李)对你说,说你艳福不浅,阴天下雨还有美女主动上门,这钱赚得那是心里满足,身体舒服。你没搭话。他接着说,你啊,活该打光棍,每天摸那么多女人,还收钱,再旺的桃花运都会被你这双手给摸没了。他肯定后来跟你说了我的脸,肯定跟你说,女人嘛,闭上眼,关上灯,都一样,这类的下流话。你别不承认,我出门的时候真的忘了我的脸,以为我就是个普通人,口罩没来得及戴上,就被那老李看光了,我这脸比我的屁股还怕丑,看光了,心就慌了。那天我明白,我跟你一样,都是残疾。眼盲了是残疾,但其实我的丑也是残疾,哪怕是在我妈的眼里也一样,不然我干嘛遮遮掩掩,不然我妈干嘛能同意我早早退了学,但是,你跟我还是不一样,你不怕,你就不残,我怕,怕人发现,怕人数落,我就是残疾。很久以后我才晓得,天生残疾的人不是残疾的,他有他的完整,是与无数人的不同,使他残疾了。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哪有什么天生的残疾人,天生的残疾,那不是残疾,各人有各人的完整,我的脸,你的眼,就是我们的完整,是与别人的不同,使我们残疾了,是那些眼光叫我们残疾,是我们承认了那些眼光,叫我们残疾,是我们怕了,怕——才是残疾。”

“之后,我常去你店里,你的合伙人走了,你也没留他,我知道在你心里,觉得他起码还能看见人影,比你强,你不忍心把他和你绑在一起。我看你这样老实的人,一个人守一个店,迟早要被人欺负,就算别人不欺负,你隔壁的老李肯定会手脚不干净地进来浑水摸鱼,你桌上的零钱罐从来就没盖上过,为了这个,我才说要当你的学徒。我可不是什么一见钟情,非你不可,我就是心疼你了。后来在你的店里,我们的日子和我们的关系就这么一点点,一寸寸地过来了。你胆子也就大了起来,还敢叫我回去给你做饭吃,你说你看不见,自己都是啃馒头面包喝酸奶牛奶过的日子,结果现在我才知道,你切菜,炒菜,比我还厉害,口味精确得跟机器一样。我知道你就是想家里有个人气儿,厨房里有个乒呤乓啷的响动,吃了几回饭,你连钥匙都给我了,这我还能不明白嘛。我都明白了,所以我收下了,你也明白我明白了。那时的我俩,真好啊。你说,你现在高兴吗?你说,我们在一起,你高兴吗?你说,我们就这样一直在一起,你会不高兴吗?嘿嘿,差点答错了吧。没关系,你答错了也没关系,心里明白就行了。过日子图的就是个心里明明白白,嘴上再怎么暧昧都没关系,心里要明明白白的。”小白常常说了一半就睡着了,第二天晚上还会继续说,有时从头说起,有时接着昨晚的尾巴往下说。是那些话让丁仁单薄的生活丰满了起来,是那些话叫两个年轻人的未来有了幸福的依据。

 

那些甜蜜的,滚烫的夜晚,丁仁总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地听着小白这些认真的傻话。他喜欢听,听小白的话,叫他觉得轻松,自在,无论多久,多复杂,说得多快,他都听得不费力。在这个世上大概只有小白的话不需要他仔仔细细地翻译。一句话就是一句话,不会从话里话外溢出更多的话,一百句话就是一句话,是爱他,是信他,是放心吧。

 

深夜他的手成了他的眼睛,在小白的全身狂奔,闲逛,探索,凝望,他不肯放过每一个角度,每一个弧度,恨不能把头皮里的每一处发根都亲吻一遍,恨不能把掌纹里的深浅都一一放大。这么多年他一直都不喜欢坐车和照相, 那都是他不能掌控的事情,在黑暗里太过被动。

但如今被窝里的黑暗似乎成全了他的光明。他的手是贪婪的。大概像是别人的眼睛,一旦看到脱俗的美人就舍不得挪开。他的手在白天都太小心了,只有晚上,只有在可掌控的范围内才会暴露贪婪。

他偶尔也会想,小白说得对,是别人的眼光叫他残疾,而他看不见别人的眼光,只能猜,一旦猜就很难往好的方向猜, 特别是像他这样自卑的人。只能越猜越坏。

孤儿院里的那段时光,叫他体会过年轻,那是时刻想把自己从儿童的天真里拨出来的那种年轻。很久以后,他明白了年轻与年老的不同。年轻人说话时动作多。老年人大多只动嘴,因为身体已经不是他们可随时准确调动的了。动作越多,就说明那人还不服老,服了老的人啊,动作会越老越少,就像十六岁以后的他。他因为看不见他人的反应,所以动作永远只会以最小的幅度出现,在遇到小白以前,他在别人身上做过最大的动作就是按摩。有时他也会在绝对不会碰到其他人的状况下,进行大动作,比如:脑子里。清晨闹钟响起,他睁开眼,又闭上眼,在脑海里进行一场狂奔。那是属于他的晨跑。

 

他曾听人说,天生的盲人看不见,梦也是黑的,如果梦里有光,有一盏灯,亮了,那就是死期到了。在梦里确实一片漆黑,但东西的形状却十分具体,在梦里和现实不同,不用特地伸手仔细触摸,就能感觉个一清二楚。遇到小白后,每个夜里,小白的身体,声音都会发光。是烫人的亮,像夜那么长。

 

此刻,被回忆吐出来的丁仁放下碗筷说,剩菜不吃就倒了吧,我去洗碗。

小白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还学会倒剩菜了,你坐下。

丁仁说,我想明天叫你妈妈来我这里吃饭。我亲自做,我提前回来,我手脚慢,我要提前准备,把菜都切好,调料罐的摆放位置再确认一遍,还有听你说过,你妈妈爱吃辣,我明早去买辣椒,辣椒粉,蒜头,来不及的话我就放破壁机里打,我是会做油泼辣子的,不过你得帮我把滚烫的油倒进辣子里,我心里有数,能掌握油温火候,但是我倒不准,你也知道是滚烫的油啊,也没法像喝果汁、牛奶那样把食指插进杯子里量。

小白把差点吐出来的笑又吞了回去,可一股暖流满到了太阳穴边上,眼珠稍稍一转,泪花就要挤出来似的。她用力地清了清嗓说,这跟倒剩菜有什么关系。

丁仁瘪了瘪嘴,总不能让你妈妈吃剩的吧。

小白还是没忍住,笑了,我还没吃呢。去,帮我开瓶啤酒。

丁仁一下子舒了一口长气,瞬间变得像个被原谅的孩子,傻头傻脑地起身,一手按着桌面一手去摸刚刚买回来的啤酒。就在餐桌上,外面还有塑料袋,小心地拿出来,手指抵住瓶底,放到桌上,动静小得像是做贼,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开瓶器在哪儿呢?他伸手向冰箱的上方摸去,小白也轻手轻脚地起身,把本就在桌上的开瓶器,递了过去,手指抵住开瓶器的一面,确保放到冰箱顶部的时候不发出声音。她常常忘了把东西放回原位。

 

“小白。”丁仁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害小白差点栽个跟头“你说得对,是眼光叫我们残疾,是我们承认了那些眼光,是我们怕了,怕才是残疾。”

“对对对,找着开瓶器了吗?”小白心虚地绕开话题。

“你不是早就找着了吗?”丁仁说,“你是不是特喜欢看我摸黑。”

责任编辑:张拉灯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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