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女孩


文/庄晓

“听话,把药喝了。”母亲端着一碗黑漆漆的东西,白瓷碗镶着一圈梅花边,是她最喜的样式。她独爱梅花,清白无瑕。

碗里盛的是中药。夏叶没有说话,她斜斜倚靠在床背上,脸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她看上去非常虚弱。

只要一闭上眼睛,她脑海里都是那样的场景,冰冷的器械在她的体内搅动,她像一条搁浅的鱼,在干涸的沙滩中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她刚刚做完一场输卵管疏通术,所有人都对她说,这是一个极小的手术,痛苦很小效果很好,只有天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她痛得将近昏厥过去,而在那一刻她心中涌起的所有情绪远不只是痛苦,还有仇恨。

仇恨婚姻,仇恨人生,仇恨所有口口声声说着爱她、为她好的人。

是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那么究竟有没有人问过她,她是否真的很想生孩子?年少不更事时她曾经问过母亲:“人为什么一定要生孩子呢?”

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母亲,一向都是侃侃而谈,但这次她没有用生殖进化论或者人类繁衍史来回答,她只是用一脸严肃的表情看着夏叶,一字一句说道:“你必须要有孩子,这样你的生命就会得到延续,你的血、你的肉,你的灵魂也就有了归处。到了列祖列宗那里,你也交代得过去。”母亲的眼神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她怔怔地愣在那里,仿佛第一次对于生命的来源有了别样的思考。

“然而我为什么要对列祖列宗有所交代?”这个问题夏叶一直很想问,却始终不敢问出口,母亲的样子把她吓到了,以至于很多年后,她想起那个时刻还是觉得不寒而栗。她也是第一次觉得:生命,原来是这么沉重的存在。

夏叶性格中大部分是软弱的成分,这可能与她的成长环境有关。独女,习惯了父母自小安排的一切,包括学业、生活甚至婚姻。她一直觉得自己没有长大,也习惯于依赖父母。长此以往她不大拥有自己的主见,即便短暂有过呐喊甚至反抗,也是徒然。一句“我总是为你好”,或者“我们是你父母,还能害你不成?”就堵回了一切,包括反抗的权利。

婚姻基本也是父母一手策划安排。夏叶大学毕业后即回归县城,在母亲托人安排的事业单位上班,吃住都在家中。到了一定年龄,在父母的安排与撮合下,与第三位相亲对象步入婚姻,没错,仅仅是第三位。从相亲伊始,夏叶每一次与男方单独吃饭都会有父母悄悄在旁桌观察,不断发消息提醒她要注意些什么以及他们观察后的评价。每次回家后父母看似一团和气耐心询问她,是否满意?但夏叶打心底觉得:她满意不满意不要紧,关键还是父母是否满意。

她难道还能有自主选择的权利吗?

生活是如此按部就班,夏叶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浪潮中的一颗浮萍,被水流推着走,但根被人撅住了她去不了太远的地方,而太远的地方也许会有精彩当然也更危险。更多时候她觉得自己像游戏中的一个角色,看似拥有自己的人生其实不过被人全盘操控着,而她无力反抗。当然在不知道自己是游戏角色的前提下,这样的人生看着似乎还挺幸福。

夏叶强迫自己不要多想,这样就可以假装拥有着幸福人生。她也不敢去想有朝一日父母离世后的生活又会怎样。反正,先过好眼下吧,享受着暂且的温柔。

直到这温柔被两次常规检查粗暴地打断,原本平静的生活骤生涟漪。

读书、毕业、工作、恋爱、结婚,夏叶的生活被有序运维着。有个信息化的词语叫做“运维”,一般指管理员维护软件或者系统,乃至服务器的正常运转从而保证不出错。夏叶也是一样,她作为温室里的花朵被人努力运维着,娇艳不败,但是难扛风雨。母亲给她设定的计划是成婚一年内怀孕生子,最晚3-5年内完成二胎,这样安排下来无论是年龄段还是对她的工作都有利。双方父母也还年轻,配合带两个孩子完全没问题。

放在床头柜上的药已经凉了,夏叶不想喝,哪怕是母亲亲手端来的,用她最爱的白瓷碗盛着。她突然觉得这是一碗毒药,而这一切都不过是个阴谋,她从出生起就不过是父母的试验品,这么些年抚养她长大成人也不过是为了终有一日她能生儿育女。

孩子,都是为了孩子,这几年她吃的苦头够多了,多到她根本不晓得要怎么去回味。起初她跟着母亲去药房,排队整整3小时只为了号脉求个方子。即便那是个寒冷的下着雨的清晨,诊室里依旧门庭若市,母亲感慨:“环境不好,想生个孩子多不容易。”夏叶不语,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神思恍惚。

在父母的压力之下,迟迟没有怀孕的夏叶开始服用中药调理身体。然而杜晨却没有太当回事,他还稚嫩得像个孩子一般。与其说杜晨是夏叶相中,不如说是父母的选择,其实在夏叶心中,杜晨并不是她心目中一直期待的那个美好神往。夏叶心中一直有个模糊的影子,可能是大学时期暗恋的学长的高大模样?也可能是电视剧情中痴迷的男性偶像?但她很肯定无论哪个样子都无法和杜晨重叠起来。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神往终究是神往,这世上又有几个女孩能真正嫁给自己心中最完美的那个人呢?

说起来杜晨真的没有什么不好,婚前夏叶父母提出希望他能在婚后搬来与他们同住,方便照顾他们小两口。杜晨不顾父母反对欣然同意了,甚至同意第一个出生的孩子姓夏,第二个孩子才跟他姓杜。他爱着夏叶,也愿意迁就柔弱的她,需要被保护的她。然而对于孩子,他其实没有太多想法,他并不建议急着要孩子。而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显然给了夏叶更大的负担。

有天母亲出门早,再三嘱咐夏叶要把药包带去单位。夏叶本就起得迟了,走到楼下又想起忘了拿药,于是打电话给杜晨让他送下来。杜晨单位调休尚未起床,睡眼朦胧地就打开了五楼窗户,喊了一声夏叶的名字。夏叶抬头的瞬间,杜晨已经把药包从五楼扔了下来。药包在接触地面的瞬间绽放出黑暗的花朵,夏叶尖叫着躲开,白裙子还是被溅上了几朵黑梅花。杜晨知道后果已经连忙缩回了脑袋,夏叶本想大声吼回去但无奈搁不下面子,她怔怔地看了窗口好一会儿,阳光有些刺眼,她突然就哭了。良久,她从背包中找出纸巾擦了擦裙子,转身上班去。她哭泣的不是药包没有了,她难过的是她这么努力,为了备孕吃尽苦头,而这个自己想要托付一辈子的男人此刻又在做些什么呢?


母亲轻轻推开房门走进来,夏叶已经背身躺了下来,药没有喝还被搁在床头。母亲站在她的床前,轻轻叹了口气端起碗出去了。夏叶听得到一切,她只是假装睡着了,她只是不想说话。天渐渐黑了,谁也没有再进入房间,杜晨似乎加班也没有回来。从医院回来后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父母只道她是在生气或者身体虚弱,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从没这么绝望过,甚至一度绝望到想死。

痛苦,太痛苦了。只是为了要一个孩子,这一切都值得吗?夏叶决绝地想着:“我的血,我的肉,我的灵魂自然是我的,和孩子又有什么关系?他的骨血自然也是他的骨血,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从三年前的中药调理,西药治疗,再到后来打促排卵针,夏叶一直奔波在医院的道路上。所有人都觉得应该从夏叶着手治疗,直到一年前杜晨在双方父母的压力下去医院被检查出“精子活力低下”,那一瞬间夏叶觉得好恨。所有人都认为是她的问题,所以人都认为是她有病要接受治疗,她吃够了苦头也吃够了药,结果呢?到头来……

然而她很快心疼起杜晨来,自从被查出这样的结果,他一下子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个男人,突然被戴上了“精子活力低下,可能导致不孕”的符号,正常男人都无法接受,何况是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即便是在床笫之间,他也彻底失去了活力,往往都不能够完成行房。夏叶欲哭无泪,有口难言,杜晨也不愿意配合积极治疗,他已经从心底上输了,作为一个男人他被提前打败,原本极富前途的工作业绩也是一落千丈。

其实夏叶和杜晨都还年轻,对于孩子一事他们并没有想过太多。顺其自然的婚姻,顺其自然的性,没有婚前同居,婚后也没有特别疯狂或者激情的时候,一切都和生活一样平淡如水。而现在,这水面也跟着不平静了。

夏叶逐渐入睡,昏昏沉沉地,她不知道睡了多久,也不知道到底是几点。下午四点左右回到家中,她一言不发就这样一直呆在床上直至沉睡。黑暗中她仿佛听到了婴儿断续的啼哭声,哭声划破夜空,凄厉而尖锐,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夏叶朦朦胧胧地醒来,她的睡衣湿透了,额头、背脊全是汗水,也许是梦魇的汗水,也许是手术的副作用,她一度觉得自己快要虚脱。又一声啼哭传来,夏叶确认了那不是幻听以及梦中的声音,她睁大眼睛望着黑暗中的空洞,安慰自己那应该是猫叫的声音,凛冬终将过去,又一个春天就要到来了。

开春夏叶就要29岁了。自从婚后被催生开始,她觉得没有一天是真正快乐的。次日清晨母亲惋惜地告诉她:昨夜十三楼有个不满18岁的女子在出租屋中诞下一个男婴,为了防止别人发现从窗口抛了下去,落在了9层的露台上。大家都以为是猫叫声,结果没想到真的是婴儿的啼哭。

“作孽。”母亲喃喃说道。夏叶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想到这世界上有人在极度渴望着,有人却在轻易地抛弃。有人在求子,有人却在扼杀。

“那孩子怎么样了?”夏叶几乎是颤抖着嘴唇问道。

“死了。其实没有摔死,夜晚温度太低,冻死了。”

夏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流下眼泪来,她甚至想着如果昨晚她能去抱起那个小生命,那么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夏叶和杜晨最激烈的争吵发生在六个月前。夏叶和杜晨半开玩笑地说道,好友安安一直崇尚单身主义,不婚不育,最近突然提出要去冷冻卵子,还提议让她一起去。夏叶只是随口说说,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杜晨当场大发雷霆。

“冻卵?所以你以后要找谁生?”

夏叶着实没有想到杜晨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犹如被人突然打了一闷棍。她几乎是咬着嘴唇说出来:“你在说什么?你的尊严呢?”

“尊严,你以为我还有什么尊严?”

“如果明年我们还不能有孩子,我们离婚吧。”

“我不想耽误你。”杜晨说着低下头来,夏叶知道他是认真的,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夏叶原先觉得自己并不爱他,可直到此刻听到“离婚”这两个字眼,她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她突然觉得心里被什么掏空了一般,无比失落与难受。原来这么多年,说不在乎也是假的,说没有感情也是假的,她和杜晨通过无数个日日夜夜的相处,早已习惯了彼此的存在,她舍不得离开他。她几乎不假思索地抱住了杜晨,搂着他在他的耳边说道:“我们会有孩子的,一定会有的。”

然而这并不能抵消夏叶为了孩子所付出的一切,包括疼痛和绝望,包括一次次的失落,包括时间成本与金钱。如果不是父母一直在坚持着,光是前期检查和治疗费用早就掏光了她的所有。因为频繁来往于医院之间,单位领导也是颇有微词,工作上也毫无起色。夏叶本是个聪明姑娘,踏实肯干,但她所有的青春年华都好像用来为孩子而奋斗。不,是为了生孩子而奋斗。

“反正每个女孩都会遇到她人生中的真命天子,然后把自己交给他,滚床单生孩子,从此万劫不复。”这是安安对她说过的原话。安安是她认识的所有同学中最酷的一个女孩,她从不听父母的安排,有勇气和任何她想要抗争的人去抗争,勇敢地对所有默守陈规的事物说不。然后这样一个特立独行的女孩,口口声声说着不婚不育的独立女性,在最近一次跑到夏叶面前的时候,如是哭着对她说。

“我要怎么办?我怀孕了。”

彼时夏叶刚刚去上海红房子又做了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这次检查的结果是“双侧输卵管堵塞”,一侧堵塞已经极有可能导致不孕,何况双侧。除了杜晨夏叶没有把消息告诉任何人,结果杜晨的父母第二天就上门来兴师问罪,当着夏叶父母的面直言夏家欺骗,夏叶父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从未有过的难堪。夏叶不说话,杜晨也低着头不说话。

夏叶被逼着从单位辞职回家专心治疗,这是双方父母磋商的结果,没有人问过夏叶的意见,也并不需要过问,治疗需要漫长的时间,休养备孕也都需要时间。夏叶抱着私人物品离开公司的时候,她转头看向公司大楼,一个部门的同事们从窗口探出头来向她告别。她的心情难以名状,六年了,这是她第一份工作,也许也是最后一份,说没有任何留恋肯定是假的,她曾经也对它充满憧憬,多少个加班的夜里她也曾吐槽如此辛苦,也曾埋怨领导与同事的不够体贴,但现在都成了温柔而不舍的回忆。

“你怀孕了。”夏叶握着安安的手,“到底是哪个坏蛋的?”

安安抬起头来。

“一个有家庭的男人,我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不过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哪个女孩的一生中,不会遇到几个坏蛋呢?”

“所以?”

“我会去美国,我会把他生下来,那个男人有家庭,他不会娶我,但他给了我足够的钱,再见了,夏叶。”

“噢,有足够的钱也是好的。”这是夏叶对安安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夏叶休养在家,闲来无聊,和一群早早成为家庭主妇的女同学再次建立了良好的联系,以打发彼此的无聊时间,其中就有夏叶学生时代的舍友周丽。周丽有过两段婚姻,第一段婚姻看似美满,两人相爱,结果“无子而终”。而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没有孩子并不是周丽的问题,而是前夫只想丁克不想要孩子,每天在周丽的食物里投放避孕药。

“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白眼,都以为是我的问题!就算避孕药也不能一直吃啊,他做得出来,整整两年,天天给自己的老婆喂毒药!”

周丽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但夏叶能看到她手上青色的脉络似乎都凝结成了一团。她小心翼翼地问周丽:“那你现在赢得平和了吗?”

“平和什么呀。是个女孩,天天催我生二胎。”周丽看了夏叶一眼,她比夏叶还小一岁,没有哺乳期母亲的丰满圆润,她形容枯槁、精神萎靡。她手里的孩子正在熟睡,长睫毛覆着粉嫩的皮肤煞是可爱。她先是低头亲了亲孩子的额头,又半开玩笑似的戳了戳她的小脸。

“都怪你,谁让你是个女孩。”

怀里的孩子本来睡得非常安稳,仿佛听懂了什么,突然张开嘴巴大声哭了出来。哭声划破了下午的宁静,一声一声揪着夏叶的心。

“人啊,毕业催着你工作,工作催着你恋爱,恋爱逼着你结婚,婚后逼着你生娃,生完一个还不够,最好生俩。等到俩孩子都拉扯成人,我们还能剩下些什么呢?”周丽说着幽幽地叹了口气,她毫无顾忌地撩开上衣,孩子吮吸到了母亲的乳头不再哭泣。

青春期的女生宿舍里没有秘密,大家都见过甚至熟悉彼此的身体。但时隔经年再次看到这样的场景,那乳房硕大着色很深,仿佛一个被充盈了液体的皮囊。夏叶觉得一阵干呕,险些没有控制地吐出来。


夏叶怀孕了,这让她猝不及防。

杜晨也显得很高兴,仿佛终于证明了自己。公婆频繁送来营养品,父母竭尽全力给她做营养餐滋补。夏叶胃口不好吃不下,但母亲说胃口不好正是孩子生命力旺盛的体现,说明这孩子很健康。夏叶努力让自己变得平和,反正已经失去了工作,她还有什么可以去努力争取的呢?无非也就是用残存的青春为自己争取一个名正言顺的依靠罢了。婚姻维系的依靠,家庭宁和的依靠,生机与希望的依靠。

所以当这个孩子在四月流产的时候,夏叶觉得整个生命都失去了意义。那是一个男孩,夏叶被送到医院不久后就被产出,他小得像麻雀一样,还来不及挣扎就已经死去,他还只有一个大体的轮廓,小小的手指头还没有长全。夏叶不敢去看,也不敢追问他被遗弃去了哪里,恍惚中她又想起了周丽那张瘦削苍老的脸。

夏叶已经彻底绝望,她尝试着和杜晨沟通丁克或者他日领养。她对于自己能生出一个健康的孩子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好在杜晨是支持的,婚后这五年来的所有年华两人都在为了一个孩子而奋斗。造化弄人,越是想要的越是得不到。周丽打电话安慰她,拿起电话夏叶就哭了,她哭的不是失去的孩子,而是觉得人生太苦了。她又想起母亲在她很小时候对她说过的话:“人生来就是吃苦的,生活不会给你那么多选择的权利。”她从呜咽到啜泣直至放声大哭,她突然恨死了这个家庭。

周丽安慰她:“这个世界本来就一塌糊涂,残忍的事情也一直在发生,也从来没有什么天荒地老。”顿了顿她接着说道,“可我们还是想要明天。”

“我也刚刚打掉了一个孩子。”周丽说。

夏叶终于不再掉眼泪,转而问她:“为什么?”

“因为发育不好,胎儿畸形。”周丽的声音宛若深海里的水,让夏叶觉得潮湿而寒冷。

“这个孩子完全在我意料之外,他喝醉后强奸了我,才有了这次的意外。可我从来都不想要这个孩子,我恨他,也恨这个孩子,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样,它才会发育畸形。”

“直到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我才开始后悔,后悔我没有好好对他,后悔我不想要他,所以他真的没有了。”

小产后从医院回到家中,夏叶才觉得自己是真正坠入了深渊。她像一只受伤的猫,终日蜷缩在床上,怕冷、畏光。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足足有一个月。她甚至不能听到人们在她耳边议论的声音,包括电视机的声音,她会失去控制般地尖叫,她需要足够的安静,死寂一般的安静。

一年半之后,在这个夏天,夏叶生日前夕,她如愿在医院临产。

生产前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唯有一年前躺在医院中被人工取卵的场景历历在目,过程只有几十秒钟,但她痛得整个身体弓了起来。那是母亲几乎要在她面前跪下来乞求的结果,她看着母亲的眼泪答应最后尝试一次。这次成功了,巨额的费用换来一个胚胎的成长,她终于能拥有自己的孩子了。

夏至未至,叶绿葱葱,夏叶出生在夏季,这个孩子也是。她还来不及思考来不及感受,孩子就诞生了,仿佛她已经期待这个世界太久。她本该带着所有人的期盼和祝福降临,但夏叶还来不及看她一眼就因大出血被推进了抢救室,在被转移之前她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是个女孩!”父母激动之余不免惋惜之音。

“是个女孩!”公婆的惋惜之音明显多于激动。

夏叶突然放声大哭,所有人都以为那是激动的眼泪,或者对自己身体担忧的恐惧,只有她知道自己是为女儿的命运痛哭。只因为是女儿,终有一天她也要承受这命运的轮回之苦。她觉得自己承受的苦难已经够多了,没有办法不对这个刚出生的脆弱小生命抱以深深的担忧。

责任编辑:阿芙拉 afra@wufazhuce.com

作者


庄晓
庄晓  
地产从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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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庄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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