巅峰状态


文/颜杨

“就到此为止吧。真真,你惩罚我已经够多了。”高原有气无力地说。

“高原,我没有惩罚你,我是在解决问题。”我说。

“对,解决问题,关在这房子里解决问题。”他横倒在沙发,睁开眼睛,手腕直直地垂下来。

就是那双手。上礼拜我要从二楼跳下去,它们一把搂住把我从窗台拽下来,接着我面不改色跳第二次,它们又把我抱到一楼。我和高原待在这房子里很久了,除了拿外卖、倒垃圾,我们没有出过门。

“没人关着你,是你一个月都接不到活了。你完了,高原。”我说。

他喉咙咕噜了一声。

“你想说什么?说吧。”我厉声说。

“我出去抽根烟行不行?”

“行,你去吧。”

“真的?”

“真的。”

他起身,我转背往二楼冲,窗户被推开,我腿踩上窗台,外头黑夜茫茫,我的脖子感觉像探进深海。高原揪住我胳膊,把我重重拽回床板上,他走过去把窗户扣上,墙壁震出嗡嗡的低音。我把头埋到膝盖里,闭上眼睛不想那件事,但它又重现在我眼睑的阴暗深处。

 

一年前搬进这套房子,我们觉得中了大奖——六环外,位置偏是偏僻了点,但是地方大,二层复式,独立卫浴,坐北朝南,价格和朝阳路边上一套主卧差不多。前半年,生活万事大吉。我得到一份翻译外国小说的兼职,钱很少但是自己早就想做的。高原拍商业广告,空余时间拍他自己的东西,本子是他根据我写的小说改编的,是一个红发女孩的故事。我说如果我是导演,一定要找个红头发女人来演。他说你傻啊,让演员染成红头发不就行了?我说不行,必须得是那个演员她本来就染红头发。为此我俩争了一会,他说我太理想主义。

我和高原给这套房子起了个名字,叫lucky house,因为遇见它以后我俩都交上了好运。

5月份的时候高原得了个奖,当时他人在贵阳拍一个茶叶广告,奖杯是我代他去领的。电话里他随意地对我说:“喂,真真,我得了个什么青年导演奖,你帮我去海淀区领一下奖啊。

说完发给我一个邀请函链接。我说我知道了,心里却在想你他妈就装吧。我太了解高原了,他肯定高兴得要死,他就喜欢装。到了活动现场主办方让我讲几句,我也决定装一装,结果被架到台上,我竟然不争气地紧张起来,因为发现是我的故事拍成小片儿得了奖,我想哭,我手里抓着奖杯就像自己丈夫得了奥斯卡终生成就奖似的,我觉得高原特了不起,也觉得自己特了不起。

那天台下坐了一个红头发的女孩,我没有注意,我早就忘了那件事。

 

“一切会好的,真真,我们只要熬过这段就好了。”高原摸着我的头说。

“把你的手拿开。”

“你还是我的林真真,对吗?”他的手没有拿开,脸贴了过来,在我耳后脖子上蹭来蹭去。

“谁是你的?我从来就不是谁的,我就是我自己。可我现在不是我自己了,你明白吗?我觉得我自己不行了。”

“不会的,你一直是我的宝贝,我爱你啊真真。”高原又把嘴蹭到我头发里,湿湿热热,我只觉得恶心。

他不明白我的意思,和大部分男人一样,他只想着他自己。

在那件事情之后,我一点自信也没有了,我感觉自己碎了,以前我是那么要强一个人,我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会成功,只要我想做。我是那么自信一个人。

“你知道吗?我也是有过很多机会的。”我抬起头对他说。

他皱眉看我。

“我也是有过很多机会的。”我一个字一个字对他说。

“你什么意思?”

“但我从没有利用那些机会放纵过自己,也没有利用那些机会离开你,这些年我就跟着你,辛辛苦苦为我们两个人的未来制定规划,我他妈是不是傻逼?”

 

高原得奖以后,每天晚上家里都有人来找他,有时候来一个,有时候来一堆,全是男的,烟熏雾绕,边喝边聊,从没那么热闹过。高原很少带人回家,除了特别好的哥们,一个两个的偶尔来吃个饭。得奖以后的那段时间,各种场合认识的人他都往家里带。刚开始我也陪,但发现他们并不希望我在那,于是我索性就上楼打游戏了。

上了楼,我才发现这房子隔音特别差,关上门以后,一楼说什么话二楼全听得清清楚楚,嗡嗡嗡在耳朵边跟立体声似的。高原不知道,他一直待在一楼,他以为我什么也听不见。

起初我很兴奋,想听男人们在楼下说什么。说来说去就那些事,说行业,说最近上映的片子,说圈里的八卦,说足球政治剧本还有钱上面的一些东西,听着听着我经常睡过去,半夜又被他们弄出来的声响吵醒。

“高原,你们声音小一点。”

“知道了。”

很快,音量又恢复成之前的样子。

忘了哪一次,我不知道,后来他们都喝多了。正在说话的人叫大洋,他舌头都打结了。那一天楼下就大洋和高原两个人。大洋是个摄像,典型的某一类北京爷们——光头,白皮肤,厚脖颈,人高马大,走路像在空中晃,尤其爱说“操”字,发音时嘴里像叼着根草似的。他和高原是拍广告认识的,后来时不时给高原介绍活。高原说过,大洋是那种比较重要但又谈不上能交心的一类朋友。

高原总会把事情分清楚,这正是我喜欢他的地方之一,但是那天他变得不清不楚了。我听出来他说话的声音变了,音调比平时高,每句话第一个字音节拖得极长,他开始口无遮拦。我有种不好的感觉。他们开始聊女人。我有点害怕了。我预感听到不想听的事情,我的预感一向很准。

接着我听到自己的名字。

“林真真一直住你这里啊。”

“对啊。”

“女朋友每天都在家你烦不烦啊。”

“这个嘛,确实有点,还是以前爽啊哈——”高原的声音停了,我想象他把双腿一盘,左右两只白袜子露出烟灰色的脚底,“不过呢,林真真她和其他那些女孩不一样。你知道她哪儿不一样吗?她——长得——不好看。”

“哈哈哈哈高原,你小声点,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说真的,你觉得她长得好看吗?”

我听不下去了,但我还在听。

接着我听到自己的发型、眼睛、鼻子、嘴巴、身材在楼下两个男人的谈话里翻来覆去,好像我不是他女朋友,而是一个什么随便可以拿出来说的女人。但我顾不上生气,我紧张他会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话,比如我俩床上的私事之类。

没想到,我听到了更可怕的事。

 

高原下楼去了,我还坐在床板上,没开灯。外面的路灯透过窗户将惨白色光线交叉射入房间,屋里的毛巾被,内衣,圆领T恤等等以奇异姿态漂浮在家具上。这里热得要命。家里就楼下一台二手壁挂空调,外壳都发黄了,根本不顶用。热曾经是优点。我和高原搬进Lucky House以后第一次做爱赶上三伏天,他支在我上面,衬衣敞开,艰难地发出喘息声,像在奋力打破什么,呼我一脸热气。事后我发现一个有趣的东西——我汗湿的身体在床单上印出半截人体的轮廓,左右两侧分别是他两个手掌印。“我操,这他妈简直是个艺术品!”高原得意地说。后来的床事总被拿来和那次相比,无法超越,于是我们给那次做爱也取了个名字:巅峰状态。

爱情里,人们总喜欢四处命名,那是危险的事。

知道高原外遇的前面几天我疯了。“你和她做爱,有没有超过我们的巅峰状态?”我一直问他这句话,高原就是不回答,这简直要我的命。我决定不管高原跟我说什么,我都只回他这一句话。后来他实在受不了,对我简单回了句“没有”。而这更要了我的命,因为我他妈分不清真假,我觉得他在骗我。

一开始他死活不承认,我说我亲耳在二楼听到的,他还不信。我说你自己上楼听听看。他在二楼,我站在一楼,用他那种醉醺醺的炫耀语气说道:“我搞大了那姑娘的肚子。”

说完这句,我反复回味了一会,看自己模仿得对不对,然后用平静的声音问:“听到了吗?高原。”

二楼没有声音。

“听到了吗?”

二楼还是没有声音。

“我说你他妈的听到没有!”

起初,高原给了我解释,一个听上去既真实又容易接受的解释——酒后乱性玩玩而已,对方女孩也很可怜,一切都是他的不对,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我。

直到我亲眼见到她。

 

要找到红发女孩的联系方式并不难,早就有太多细节,只是我之前没注意。当在咖啡馆里见到她的时候,我还是吃了一惊:红头发,褐色大眼睛,眼间距宽得有点夸张,露出毫不在意的神色,那并不是她故意装出来,而是天然的涣散和不经事,这一点从她毫不遮掩的、随时随地爆发的、表示害羞和放弃进攻的大笑可以看出来。她个子很小,看起来才七八十斤。看不出年龄,20出头,也可能30出头。

在感知人的氛围这方面,我比高原厉害,或者说女人比男人厉害。这个红发女孩不属于高原,她属于舞台,属于更美好和虚幻的世界。在我见她的第一刻,竟然渴望为这个妙力女孩服务点什么,但她毫不在意的表情刺伤了我,很快我打起精神原谅她,并对她心生服从。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清醒过来:高原也一样掉进了这种漩涡。

女孩一边搅着杯里的咖啡,一边无防备地跟我说了很多,包括些许肮脏细节,比如他们在哪里见面,见面做什么,待多久,是哪一次导致的怀孕等等,我没有打断。待她说完,我问她高原手机半夜响一下的电话是不是她打来的,她说是的。我问她想要什么,她说不想要什么。

“你想不想跟他?”

她摇摇头。

“需要钱吗?”

她又摇了摇头。

“他给了我钱。”

我点点头。

高原告诉我他已经“处理”好了一切,我没有问女孩具体的金额数目。

“但让我和他在一起是不可能的。”女孩说。

中间有一段时间我和她没有说话。她玩手机,一会回微信一会刷页面,掉入一个又一个彩色屏幕构筑的梦幻世界里,表情流动自然,好像我不存在似的。她的轻盈将我身上那种务实严肃的母鹿气质衬托得很愚蠢,我明白高原为什么迷恋她。

最后,女孩累了,把手机递给我。她和高原的聊天记录——

高原:我觉得我遇见真爱了。

女孩:啊哈哈哈哈哈哈

高原:我说真的,我会分手的。你等我吗?

女孩:你猜?

我一页一页往下翻,高原发的大段文字看得我眼睛胀,然后我扑哧笑了:他竟然写了几首诗。当我笑的时候,那女孩也一起大声笑。我看着她,忽然明白她身上有种高于我和高原的东西,我说不上来。不是单纯,也不是风尘,而是我和高原苦苦努力想够也够不到的东西。我和高原——两个胆小又才华不足的人捆绑在一起,日日夜夜,鸡毛蒜皮,在争吵、闷气、不甘心与嫌弃之中互相折磨互相取暖。以上种种紊乱与痛楚,她看不上,也不想参与。她把高原夺走,又把高原甩了,游戏而已。于是生活又只剩下我和高原,继续着属于我俩的命运。

我把手机还给她,起身走了。

 

到家,高原紧张地问我女孩说了什么,我一五一十地说。

“我是怕你受到伤害。”他说。

“你不要说了,我都知道了。”

“我骗你是为了保护你,真真。”

我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会要不要把话说穿,又觉得这样很没必要。我感觉自己挨了一记闷棍,但对方根本没动手。我想我的不自信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跟高原爱不爱我无关,是我看清楚了自己的生活。

“你对她是真爱,对吗?”我问高原。

高原不承认,但我看见他眼中的躲闪,像个受挫的孩子。我不恨他,恰恰相反,我想抱他,紧紧抱住他,然后好好聊聊分手这件事。

“她把聊天记录都给你看了?”

“嗯”我走到冰箱那,拉开柜门又忘记要拿什么,贴在柜门上的圆镜子飞快映过客厅的景致,最后我在镜子里看到书柜上的奖杯。

“高原,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6年了,真真。”

“你觉得我了解你吗?”

“我不知道,你说呢?”

“里里外外,看得透透的。你的野心,你的本事,你身上那点劲儿。不过我想我跟你应该是一样的,不然咱俩没法在一起这么久。”

他没回话。

过去每当我说我看透了他,他总要否认这一点,这次他没说话。

“可是,我们继续这样下去是对的吗?”我说。

“我不能失去你。那个奖杯是你和我一起得的,真真。故事是你写的,那是你的故事,我把它拍了出来,仅此而已。没有人比咱俩更合适了。”

“是啊,它就像我们的孩子。”我从镜子里望着它。

“如果当初咱俩没在一起会怎么样呢?我应该会嫁给一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吧。认识你之前我一直在相亲,现在看来,那些男人其实每个都挺好的,有些孩子都几岁了。或许没什么合不合适的,我要是没和你在一起,换另外一个人,我的孩子现在应该也几岁大了。谁不是这么柴米油盐滚过来的呢?都怪我自己太矫情,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可是,你还是会遇见我,真真。你知道,不是我也会是另外一个人,你会出轨,因为你过不了那种日子的。”

“我现在过的又是什么日子呢?我们都30多了,还是什么都没有。”

“起码,一点点在变好,对不对?你看那个奖杯,那个奖杯,它是你和我一起得的。”

“可它也毁了我们。”

“不是,我们变成这样跟它没关系,全都是我的问题。你给我点时间吧,我保证我们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们并没有迅速好起来。在这个lucky house里,我们的lucky days正式结束,我和高原进入到一个漫长而难挨的过程里。

 

白天和夜晚,情绪截然不同。有时候我的清高会苏醒过来,提醒自己没必要。既然看见了生活的可悲,那就不应该再被这些情爱之事捆绑。大笑的红发女孩总是跑到我脑子里,提醒我继续陷在这些狭隘苦楚的事情中有多愚蠢。但有时候醒来,我发现自己仍然深爱着高原,这种本能是那么强烈,我跑到楼下吻醒他,告诉他我想原谅一切重新开始,愿意从此过最普普通通的日子,忘记一切狗屁梦想,然后我们做爱。可是做完一切又恢复到破碎的样子,性爱对于修复关系一点作用也没有,日子像扯不撑的皱棉布,你扯一次,以为褶皱平了,但痕迹还在,它只能一点一点淡下去,鬼知道要多久。

每天早晨我们在前一天夜晚的旧事重提中醒来,循环度日。这间屋子在变质,冰箱和水槽无人收拾,粘满了发臭的烟灰。我在稀薄和浓烈之间扭曲来回,并逐渐丧失行动能力。我翻译小说经常出错,让人无法原谅的错误,我总在里面加入一些原文并没有的语气词,比如妈的,去你的,我操,滚蛋之类,所以我被辞了。高原的求生欲比我强烈,他相信一切可以很快恢复起来,但得奖之后他的生活并没有任何实质改变,那些闲杂陪客们很快就不再来我们家里,而他想要的那些机会也没有注意到他。很明显,当你想要踢开一扇门,一脚是不够的,你要不断踢不断踢不断踢,才可能踢开它,可是高原没力气了,我也不想再写什么小说剧本。

我们曾进入一个泡沫,它膨胀,炸裂,留下一地碎屑。生活在清场,一切必须被清干净才能重新开始。眼下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但还差一点点,还剩下点东西要被清干净。

我拖开铝合金窗户,一轮惨白色的月亮杵在那,马路空空荡荡,远处是混合着野草、泥坑和成团不知名蚊虫的荒地。马路对面只剩一家汽车维修店还开着,光膀子的男人正在闷头擦车门,他弓着腰,伏在车门上,手臂迅速划着圈。我看了他一会,然后回去拿烟。

 

小时候外婆对我说,在夜里人能听见和看见最细小的东西,所以许多生物在夜间出没,这是月光的魔力。我用打火机点火,我看见男人的耳朵飞快移动一下。我朝他挥挥手,他直起腰,抬起头看我,并朝我的方向移动过来。等他站到窗户下面时,我朝他比了一个中指。

我走下楼。“嘿。”站在沙发旁踢了踢高原的脚。

他往沙发里挪动了下,我坐下来,背贴着他的肚子边,抓过他的手掌,放进我的手心。

“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我刚和你住到一起的时候,只有一个房间,你妈妈来北京看病。”

“记得,”他把手反扣过来,来回捏我的食指和中指。“你能相信吗?当时我们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早晨你半睡半醒,忘了我妈还在旁边,你把手伸出来,但是你什么都没有穿。”

我笑了。“记得,你妈妈就躺在我旁边,她还给我盖被子,把我的手放进被子里,我一下就吓醒了,还得假装没醒,假装翻身翻到你那边。”

“哈哈哈哈,你脸当时红得都要爆炸了。”

“憋得差点背过气我才没笑出来。”

“我妈肯定看到了,你什么都没穿。”

“但那天晚上我俩什么都没做,就是抱在一起睡觉而已,然后你把我的背心给脱了,都怪你。”

高原把手伸进了我的背心,把我拉到他肚子上,“对啊,这样抱着舒服。”

“后来你妈走的时候,你送她,她有说什么吗?”

“你猜。”

“不知道,我后来也不敢问,她一定觉得我不是个正经女孩。”

“很正常,那时候我们才20多岁啊。”

“所以她再也不来北京看你了,因为我。”

“没有,其实那天她说你挺好的,让我好好珍惜你。”

“我不信。”

“因为我跟她说,她来北京住院的医药费是你垫的,我那会没工作。”

“这没啥,后来你还不是把钱还给我了。我现在觉得当初不应该对你那么好,你喜欢的压根不是我这种女人。”我说。

他叹口气。

“真真,我知道我错了,你别再说这种话了好吗?我很难过。我喜欢你,我爱你,那都是我犯的错。”

“有些事情论对错是没有用的,高原,那就是人性。以后你还会再来第二次,只要你有机会,现在只是你没有机会而已。”

“不会的,你要相信我。”

“我们又说回去了,又绕回到原点。我现在想的是,如果我离开你,是不是可以不用活得这么累。我上班,养活我自己就行了,一个人过,干点自己爱干的事情,多好啊。”

“真真。”

“嗯。”

“我们结婚吧。”

 

门外响起敲门声。短促,有劲,用力集中。

“谁啊?”高原问。

门外没人说话。

“你说结婚吗?”我问他。

门外是个男人,他在咳痰,吐痰在地上,接着是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等下。”他有点不耐烦,坐起身。

敲门声又响起,更急促,外墙震得嗡嗡响。

“他妈的谁啊?大半夜。”高原把脚放进拖鞋。

“别去。”我说。

他站起来,一边困惑地看我,一边迅速走过去,打开了门。

责任编辑:梁莹 liangying@wufazhu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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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杨
颜杨  @颜杨-颜卤煮
颜杨,写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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