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烂了


文/庄晓

米璐下班回到家中,家里没有人,母亲不知又去了哪里。米璐也懒得去找或者打电话,虽然内心有时也会隐隐担忧:“不会走丢了吧?”但仿佛心底还有另一个声音:“丢了才好。”丢了,就是再也找不到了,再也不会出现也不会来麻烦她。

米璐这么想的时候,一面带着决绝的恨意,仿佛摆脱了沉重的枷锁,身体开始轻松起来,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已经开始规划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生活。但是另一面,更加沉重的负罪感席卷整个心头,她觉得自己是那么凉薄冷漠。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然,要不了多久,门锁就会发出钥匙转动的声音,母亲就会走进来,带着一堆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硬纸板、塑料袋,和一身翻过垃圾桶的味道,笑嘻嘻地站在她面前说道:“璐璐,我回来了。”

米璐给母亲洗澡,最开始她身上的味道让人难以忍受,母亲的身体也同样让人难以忍受,坍塌的皮肤,下垂的乳房,脸上的褶皱,手臂上的老年斑。米璐自己洗澡的时候喜欢对着镜子淋浴,年轻的躯体饱满光泽熠熠生辉,透露着青春的光彩与美好。母亲有时候也会坐在浴缸里看镜子,眼神呆滞涣散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

米璐还是无法释怀。10个月前她还是一个人生活,毕业8年,身边男人不断,却从来没有过结婚的念头。结婚?开玩笑,这辈子不会结婚也不会生孩子,她这样的天煞孤命结婚生孩子,生不如死。

米璐从来都是一人居住,和众多男友之间要么开房要么去对方住处,又或者被短暂包养过几次,像一个美丽的商品被短期租赁后安置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她曾在市中心的精品公寓居住过,也曾在郊外的别墅中度过整个冬天。但最终她都会回到城郊接合处的一所小公寓,那是她省吃俭用耗尽所有青春打拼的年华中存兑下的所有。米璐有两张银行卡,一张是“商品租赁”回报,一张是辛苦打拼所得,回报存起来理财和计划养老,所得则用于日常衣食住行。只有这样,她觉得自己还算是个干净的人。

米璐并不觉得一直以来的男女关系有什么问题。记不清的恋爱关系中,也有少数几段是两情相悦走到一起,更多时候她扮演着一个插足者的身份。或是那些被她看上的男人没能抵挡住她的魅力,或是那些垂涎她貌美主动出击的男人。米璐在工作上勤勤恳恳,八年时间从行政专员到行政经理,忍受过不计其数的嫉妒和白眼,以及对她能力的质问。但工作再苦再累她都不怕,她低调而忍耐着。然而谁又能想到私下里,米璐竟会是这样另一种人格?她游戏爱情,沉迷不断往复的男女混乱关系中。这样的两个米璐,简直是清汤鳕鱼与红油火锅。

然而米璐又怎会料到?这样的平衡,夜与黑在一朝之间被打破,竟然是因为母亲的病。

她起先并不知道母亲病了,在阿姨不断发消息和电话说母亲这阵子又遗忘了什么,坐过了站,忘记家门,或是把钞票当成废纸的时候,她只是觉得母亲年纪大记性差了,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又或者她根本不以为然,她并不太关心母亲,正如母亲不关心她一样。母亲早就立誓:她根本不指望米璐为她养老送终,余生早有安排,她把米璐抚养成人已是天大情分,尽到了一个母亲的责任。她从不指望米璐能为她做什么,只求不要给她再添麻烦就好,当然她也不会留一分钱给米璐,假设她到死还能有钱剩余的话,她会把这笔钱留给自己妹妹也就是阿姨。

从这些都可以看出母亲并不爱米璐,而米璐同样恨着母亲,她恨母亲把她生下来却又不爱她。而这一切都是从父母离婚伊始,他们离婚之前米璐是母亲用来挽留父亲的工具,但最终还是没能留住,所以母亲把气都撒在了米璐身上。她只是忘了,也许没有米璐那个男人一分钟都不想和她多呆,她的确是个让人无法忍受的女人。如果不是当初因为醉酒发生关系后意外怀孕,她也不会有机会嫁给父亲。她的目的达成了,所以她曾经真的对米璐很好。米璐儿时和父亲的关系不错,父亲也爱着米璐,每次下班回到家中,只要看见女儿他的眼神就会变得温柔。然而又怎样?他还是恨着母亲,恨这个女人设计毁了他所有的幸福。到头来终是爱不抵恨,他连自己女儿也不要了。

这一切并没有人告诉米璐,都是她在长大的过程中逐渐感知。米璐不恨父亲,她觉得可以理解他,毕竟父亲也是牺牲品。悲哀的是父亲最终抛弃她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留她一人在水深火热之中,和那个女人一起。

母亲在离婚后一改往日的宠溺,谩骂甚至殴打米璐。饿肚子是时常的事,被关在家里不能上学也是经常的事。有次班主任都找到家里来了,米璐反锁在房间中清楚听着班主任与母亲的对话。

“我不知道那孩子去了哪里。她最近很叛逆。我一个离婚的女人,我能怎么办?我到哪去找她?”母亲边说边哭,班主任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帮你一起找,不要着急。”班主任似乎拍了拍母亲的肩膀。

屋子陈年失修,卧室门上有个食指大小的洞,于是米璐就从这个小洞中窥见班主任与母亲搂在一起,他的手放在了母亲干瘪的臀部上。那一幕给15岁的米璐心灵上造成了狠狠一击,她觉得恶心想吐。她原本想大声呼救以揭穿母亲的谎言,结果不承想却看见了这一幕。那个已经秃顶的中年男人,长得还没有父亲一半好看,而那个整天对着父亲照片发呆的女人,此刻到底又在做些什么呢?

米璐以仅仅一分的优势被县高中录取,大大出乎母亲意料之外。她总以为米璐考不上高中,正好早些出来打工。她又怎会知道米璐没日没夜咬碎了牙地学习?因为那是她逃离的唯一机会。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米璐忐忑回到家中,母亲果然使出杀手锏。

“我没有钱给你上学,你一定要上的话,找你自己的亲生父亲去。”

“反正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我供你读完义务教育,已经尽到我的责任。”

50分钟后米璐第一次站在县城另一端,父亲居住的小区门口。两条腿像灌满了铅,她感到屈辱,实在不想来这里,却没有任何办法,她知道母亲言出必行心比石头还硬,与其乞求她还不如乞求父亲更有希望些。再说这也是母亲的计划,她自己不可能来就差遣米璐来,为的就是确认下这狠心的男人心里到底还有没有自己女儿。

“都怪你,你没用,要你有什么用?”这是父亲走后母亲常对她说的话。

“你整天说你爸好又怎么样?他还不是不要你了。你说我不好,你却离不开我,有本事你也走啊。”有时候母亲轻描淡写地看着她说道,满眼鄙夷,字字锥心。

可米璐从不敢哭,至多在深夜躲在被窝默默流泪,时间长了,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米璐敲门,第一次进入了父亲的新家庭,开门的是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子,看到米璐后一脸迷茫。紧接着父亲和另一个女人走出来,父亲虽然很惊讶,但还是把她让进了家。

米璐坐在沙发上低头双手绞着膝盖,艰难地说明来意后,客厅中是长久的沉默。小男孩从房间中跑进跑出,嚷嚷着要人陪他玩,被他的母亲一通怒吼后灰溜溜地跑回了房间。看来天下的母亲都一样,有气喜欢撒在孩子身上。客厅更加寂静,空气让人窒息。

“不是我说你,你这孩子别的不说,到现在连句爸都没叫,你妈就是这样教你的吗?”女人的声音尖锐刺耳。

米璐仍旧没有抬头,半晌沉默后,父亲突然开口。

“是啊,你连声爸爸都不叫,还想从我这里拿钱?”

墙上挂钟突然响了,“铛”的一声重重敲在米璐心头,她这才想起来早饭午饭都没吃,只觉此刻腹中恶心寒凉。

她终于抬起头来,昏黄的客厅中没有开灯,她凄凄一笑。

“爸爸,是我不好。当然是我的错,要不是我不乖,你也不会不要我,对吗?”

“可是爸爸,我真的想读高中、想读大学。您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孝敬您,毕竟我也是您女儿呀,对吗?”

米璐能明显看得到那个女人扭曲的脸和父亲狼狈的表情。最终是父亲独自把她送到了小区门口,左顾右盼地看了看周围,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卡号发我,我打学费给你。”说完又拍了拍米璐的肩膀,在她的口袋里偷偷塞了两百块钱。父亲转身离开,米璐看着他苍老了不少的背影,想象着他回去后将要面临的狂风暴雨,突然觉得他更可怜。

米璐坐了接近一小时公交才回到家,一下车就在垃圾桶边上吐得一塌糊涂,想来晕车的毛病就是在那时候落下的。一路走回家,两张纸币在兜里被她揉了又揉。

跟父亲要钱的这次经历让米璐深刻领会到:男人说到底不过是女人利用的工具。那一次她说着口是心非的话和父亲要钱,之后她再也没有和家里要过一分钱。她打工,结交有钱的男人,巴结权贵。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肮脏,一个女人靠姿色再使上一点点的小手段,这是她应得的,也是他们应得的。

米璐10个月前把母亲接过来,曾经她和母亲一度恶劣到要“断绝关系”的地步,网络上有些“原生家庭”的言论,称“父母皆祸害”,而米璐也曾一度在论坛上扬言非常想杀了母亲。她恨母亲,也恨社会。

谁又能想得到?当米璐架不住阿姨的一再要求,请假带母亲去医院,医生一脸严肃地告诉她“阿尔兹海默症”的时候,米璐曾一度觉得这一定是上天给母亲的报应。

然而这种报应现在落到了她头上,阿姨和儿子媳妇一起住还要照顾孙子,不可能照顾母亲,小县城没有合适的养老机构,公办养老院不托关系根本进不去,况且母亲连养老的年龄都没到。她还不到60岁啊!真是讽刺。

“早老性痴呆。”医生面无表情,“以后会越来越严重。”

米璐是独女,多少独生子女在享受了父母一辈子的宠爱后,在父母年华老去后抱怨自己的无力与辛劳。然而米璐并没有享受到这份宠爱,却不得不背上这沉重的枷锁,这是血缘的责任,与感情无关。

米璐把母亲接了过来,自从离家读书后她再也没有和母亲这般近距离地接触过。高中、大学即便是假期她也极少回家,母亲似乎也并不欢迎她的归来。甚至有次在她收拾完东西离开时分恶毒地对她说道:“这么不想回来,那就死在外面好了。”

可现在呢?现在这个恶毒的女人是个病人了,结合医生的诊断和前两年的种种迹象,米璐才能把母亲和阿尔兹海默症(老年痴呆)真正联系起来。一般病患高发年龄在65岁以后,母亲这种被称为“早老性”,而且她病情进展迅速出乎米璐意料,米璐一度认为她在装傻。这么精明和刻薄的一个女人,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老年痴呆?诊断结束后米璐纠结着下一步的出路,想了半天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只好决定先买票返程,就在这个时候母亲拉住了她正在刷票的手,递给她一个光滑鲜艳的橘子,喃喃说道:“璐璐,吃橘子。”

米璐足足愣了有好一阵子,也是这句话才让她完全相信母亲的病不是假装。母亲在用对一个小孩的口气与她说话,那语气接近巴结和讨好,充满宠溺之情。如果米璐没有记错的话,上一次母亲说这样的话应该还在她刚上小学的时候,那时父亲也还未曾抛弃她们离去。

米璐听说有些患了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记不清两分钟以前发生的事,却能清楚记得20年前发生的点点滴滴。也许人的记忆就如沙滩上的印记,离海岸愈近愈容易被潮水抹去,留下的只有远方永恒不变的密林。

关于橘子,米璐最近正在看一本书,珍妮特·温特森的《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米璐不喜欢橘子,因为有段时间橘子真的曾经是她们家唯一的水果。

米璐小时候很喜欢吃橘子,酸甜可口父亲也喜欢给她买。父亲离开后有次去阿姨家,阿姨很热情地拿出好几种水果让米璐挑选,米璐选择了橘子,母亲斜眼看着她冷冷说道:“这一堆水果里就橘子最便宜,也对,你就是这种穷命贱命,活该吃这种最便宜的东西。”这件事在年幼的米璐心里刻下了很深的烙印,橘子代表廉价水果,穷人才喜欢吃橘子。

父亲离开后一直不工作的母亲彻底失去了生活来源,没有技能没有存款连米璐也跟着饿肚子,靠着父亲每月的抚养费和阿姨家的救济。有天母亲突然兴致冲冲拉了几大箱橘子回家,说是楼下货车廉价批发,她可以去小区门口摆摊售卖。

结果当然没能卖得出去,橘子品相差且贵,最后还被城管踢翻了两箱,被顽皮的孩子捡去了不少。然后那些剩下的橘子就成了米璐的噩梦,母亲气急败坏地把火都撒在她身上,天天逼着她吃十几个橘子,到最后连她的指甲都被橘子汁染黄。

“她似乎忘了对我做过的那些不好的事情。”

“但尽管这样,我们不会和解,我也永远不会原谅她。”

米璐给阿柴发消息。阿柴是部门今年刚来的小主管,年纪比米璐小两岁,一脸稚嫩看着还像个男学生。别人都觉得米璐高冷生硬难以接近,唯独阿柴对米璐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他竭尽全力迁就米璐,不管是在工作还是生活中。但米璐哪是那么容易被打动的人?不过是之前接母亲过来时行李太多,米璐稍稍利用母亲的病博同情让阿柴帮忙,当时多聊了几句。结果这一聊聊到米璐心里去了,阿柴和她一样自小父母离异,母亲走后父亲动辄对他拳打脚踢,他从小在噩梦中长大。直到两年前父亲死于车祸,在父亲离世前的大约前后半年时间里,是阿柴寸步不离地照顾他。米璐一下子在阿柴身上找到了可以倾诉的感觉,她与阿柴也在一夜之间仿佛成为相熟多年的老友。

母亲的病越来越严重,开始她还知道拿钥匙出门,能找回家,到后来几次,天黑了都不见人,手机也没带,米璐只好动身去找。一次在菜场边上的垃圾桶发现了她,一次在小区门口的小饭店拿了人家的东西,被老板娘推出门,台阶上一跤跌下来鼻青脸肿。米璐强压着火气没有发作带她回家,她不想和老板娘争吵,她打心里觉得母亲活该,但又觉得悲哀。母亲则每次都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般,低头拉着她的手,有时还做撒娇状。米璐想,她要干脆真得了绝症不能治愈也就算了,偏偏是这种样子,认得她,黏着她,感觉还非常亲密,真是作孽哦!

米璐回到家中给母亲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等她自己洗完出来,发现母亲已经在她的床上睡着了。这是一间一室一厅的精装单身公寓,原本就是米璐为自己独自生活所购买。米璐看着床上熟睡的母亲,怔怔地看了很久,似乎想要看到床上这个陌生女人过去的身影和自己的未来。然后她发现那两个影子紧紧重叠在一起,让她不寒而栗。然后她就惊觉自己其实长得太像母亲,眼睛、鼻子,连唇形都仿佛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米璐不敢多想,替母亲盖上被子后轻轻关门走了出去。

米璐现在交往的男人是一位私营老板,四十多岁,在一次公司之间的应酬上一眼相中了米璐,很快展开攻势,米璐没有拒绝。此刻男人打电话过来,声音近乎谄媚。

“宝贝儿你在干吗?好几天都不过来,想死我了。有人给我送了箱进口橘子,改明儿你记得过来拿。”

橘子,又是橘子,米璐明明记得她已经明说过好几次,她不喜欢吃橘子,最讨厌的就是橘子。

米璐不吭声,过了好久她才冷漠回应道:“我妈来了,她老年痴呆我要照顾她,我们……算了吧。”

米璐说的是实话,对方却当成了她为自己找借口。不等米璐挂电话,男人已经高声叫了起来:“你以为你是谁?老子在你身上花了多少精力?就这么一句算了?我给你租的房子,送你的那些包和礼物呢?”

米璐“啪”一声挂断了电话,随即把男人拉入了黑名单。

米璐怎么也没想到男人会找上门来,而且正好在阿柴来找她的时候。

阿柴没有拎别的东西,唯独提了几个橘子,一脸热情地对米璐说老家寄过来的,特地拿几个给她尝尝。一向躲着人的母亲看到阿柴竟然意外欣喜,仿佛认识多年的老友一般,拉着他说动说西。米璐看到茶几上的橘子,心里有气,越看越气。

橘子,又是橘子。

当母亲再次拉着阿柴对米璐小声地指指点点,米璐知道她在和阿柴抱怨自己平时对她太凶,不让她出去玩。自从母亲上次再度走失后,米璐对她歇斯底里地发了一大通火,没收了她的钥匙,恐吓她如果再擅自出去就再也不管她,随她被坏人拐走卖到山里去。米璐说完也曾后悔,但当她第二天回来看到母亲蹲坐在门后,样子和她离开时一样,仿佛一只小猫在等待主人回家的姿态,她心里翻滚得一塌糊涂。她宁愿时光倒退,大不了她一气之下远走高飞,而不是像现在把母亲金丝雀一样关在牢笼里,而她当年又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振翅高飞离开家。

米璐打断了阿柴:“你可以走了,以后没事不要随便来我家。”

“你带几个橘子做什么?讨好我吗?你算什么东西啊。”米璐差点说出那句“带上你的橘子滚”,她忍住了,但她没忍住哭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

阿柴惊讶地看着她,没有作声默默开门走去,结果一开门就看见了那个男人,米璐也看见了,此前还从没有一个男人真正找上门来。男人先是看到了阿柴,然后又看见了茶几上的橘子,还有满脸泪痕的米璐。在米璐来不及的尖叫声中,男人猝不及防地挥拳冲向阿柴,米璐则来不及思考,悉数把茶几上的橘子都冲着男人扔了出去。

现在男人走了,阿柴也走了,阿柴奋力阻挡了男人的进攻,也不幸挨了好几拳。男人最终骂骂咧咧地离开,以米璐同意赔偿他5万块而告终。他说他不缺钱,只是被伤了自尊,因为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敢这样对待他。然而当米璐提出赔偿一事,他也欣然接受了。一个口口声声说着不缺钱的男人,以一场接受赔偿的“受害者”身份而告终。

门外一片狼藉,墙壁、地板上都是橙色的橘子汁水,溅得到处都是,还好隔壁暂时无人居住。母亲吓坏了,抱着身体瑟瑟发抖。米璐擦了擦眼睛,泪水已经干了。她从厨房找到扫把和抹布清理现场,扫着、擦着,她看着烂了满地的橘子,想到家里的冰箱前两天也坏了,她当时不知道所以里面的食物也都坏了。橘子烂了,冰箱里的鱼坏了,她的生活烂了,爱情也烂了,她坐在地上开始哭泣。所以生活到底是怎么烂掉,从什么时候开始烂掉的?米璐不知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走过来坐在她身边,递给她一个剥开的橘子小声说道:“璐璐别哭,烂的我吃,这一半好的你吃。”米璐看着母亲手中仅存一半的橘子赫然想到,多年前的那个秋天,家中堆满了因来不及吃而烂了一半的橘子,母亲每天都是把完好的一半剥出来递给她吃。看着眼前提前进入“另一个世界”的母亲,米璐哭得更凶了。

手机上阿柴发来消息:“我总是相信黑暗中会有光的,你相信吗?”

有那么一瞬间米璐仿佛觉得自己真的看到了黑暗中的光,也许那是母亲眼中的光芒。她最终简单地回了阿柴几个字:“谢谢你,橘子很好吃。”

责任编辑:阿芙拉 afra@wufazhu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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