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行


文/王莫罍

对于光荣弹我从来就没当回事儿,跟西北出名的大匪郑竖在贵阳见过,他说到了那个时候,必须给自己留颗光荣弹,我觉得他挺傻逼的,好好的枪子儿为啥要给自己吃,太不尊重这一行。

这些日子不太行,吃不好,伙食不咋的。人一旦吃不好,很多事情就完蛋操了,没力气,不想干。主要还是空虚,觉得活着特别没劲。所以总归来讲,还是因为没吃好。

前段时间抢了金店,在沧州,本来是打算抢完就去布里斯班,最后一票,但生活有时候跟电影似的,往往就是在你即将回心转意的时候出问题。

沧州有意思,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特别奇妙,走大街上没人看你,大家都各玩儿各的,认识的也假装不认识。那种地方僵,没有感情,冬天都比别的地方冷。

提前备了逃跑的车放在新民巷,去的车是前一天晚上从公交公司偷来的,大轿子,坐满能坐五十多个人,车不错,就是挡不太好挂。

在路上的时候感觉特别好,阳光透过窗子打在脸上,非常温暖,脑海里就开始想象我在布里斯班的美好生活。没过多久就不行了,想起来个韩国片,讲的是南北朝互相操,北朝搞了一支敢死队要杀南朝领袖,后来不打了,这支队伍就被遗弃了,片尾一堆人开着抢来的公交车和政府军驳火,全死完了。想到那辆公交车我一下子就不温暖了,觉着胃疼,想吃东西。

说真的,我这个人有规矩,干一行爱一行。

早以前,小炮找我干的第一个活是偷自行车,那时候我爸爸刚进监狱,我就在老街摆摊卖VCD,英雄本色李小龙什么的,偶尔也卖黄碟,都是贴着买家的身子,把碟装褂子里兜,压着声音说话。有一次倒霉,碰上警察,被拉去所里打了半小时,出来的时候腰都直不起来,从那以后就不卖了,黄碟都拿回家自己消化了。

我和小炮小时候就认识,讲实话现在问我他姓啥我真想不起来,人和人太熟悉就这样,容易记不住对方的全名,也叫不出来。长大之后有段时间没在一起玩儿,我也忘了他那段时间在干啥,应该是跟刘当那伙混在一块儿,小炮找我说偷自行车,我当时有犹豫,但是想了想就没拒绝,主要是缺钱,太缺了,饥一顿饱一顿的。

不偷不抢本来是原则,但要活得下去才能谈原则这个事儿。

主要是偷那种变速的,好卖。最多一天能偷七八辆,但还是觉着速度慢,于是我就开始自己研究车锁,没日没夜,特别上心,胃病就是那时候落下的,顾不上吃饭。

后来成功开发了一个工具,在当时没有打不开的车锁。为这个我自豪了好一阵儿,小炮也特佩服我。但小炮确实不行,品行不好。有次在光华街看到一辆豪车,我俩鼓捣半天,进口锁,打不开。我就说走吧,没必要浪费这个时间,他不走。

“走吧,算求你了”

“操,我不行,我得祸害祸害这逼”

他把气门芯儿拔了,还用螺丝刀往车座上扎了好多个眼儿。我就是那时候感觉他不行的,太没规矩,还特别猥琐,拔人家气门芯算什么英雄好汉。

从那开始我就意识到了,真要有一天我被攮刀子,他就算不是拿刀的人也是个见死不救的货。小炮那点儿小九九我比谁都清楚,他不配跟我干事情,所以很多大事儿我都没让他参与。

偷车弄了点儿钱,就有了一圈儿狐朋狗友,但还是没脱开这一道,先是蹬小轮,蹬小轮就是偷公交。往后慢慢转型了,蹬大轮,大轮不好蹬,不比小轮。当时吃大轮饭吃的最好的是泗阳的一伙,狂得厉害。

有辆呼和浩特去张家口的绿皮车,商人多,天气热。他们装成卖冰棍的上车,看见大鱼就往旁边坐,磨得尖尖的长改锥往肚脐眼儿靠上的地方一比,叫你声哥哥,什么都得往出掏,车警管不了,车警家里也有老婆孩子,都是过眼云烟,凑合着活,眼睛眨一眨,凡事都好说。

蹬大轮是我的主意,没想到竞争那么激烈。知道了晚了,没办法,就得比谁拳头硬胆子大。打了几次,我腰上被攮了三个口子,差点儿就性生活不能自理。

当时都有谁我不能讲,只能讲有我和小炮。

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不太在乎了。之前心里面老是怪我爹,觉得我爹不负责任,古书里不都讲“子不教父之过”。后来活明白了,不能怪爹,自己活坏了跟爹什么关系都没有,还得怪自己,爹也不容易。

我爸爸是因为非法集资进的监狱,我那时候17岁,在锡虞路口跟几个发小开个烤串摊子,生意还可以,后来新疆人抢地盘,摩擦特别多,实在干不过大毛子就拱手相让了。不怎么回家,也见不着我爸爸,就那么一次回了家,还碰着我人生中的大事儿。

警察来家里抓人的时候我差点儿掏刀子,但我爸爸教育过,遇事儿先数三个数,数完再决定。我在脑子里刚数完三个数,警察就把我爸爸抓走了,我根本没来得及掏刀子。

从那以后我就不数数了,数数这个事儿对我来讲是错过,人活着不能总错过,失败也比不上错过。

庭审的时候作为我爸爸的亲友团之一,我特别早就到法院门口了,我盯着守门的警察,守门的警察也盯着我,当时心情不好,我就骂他一句你妈逼,他抽出警棍要打我,我跑了,回家哭了挺长时间。我爸爸被判了无期,决定不再上诉了,我当时心里想“去你妈逼的人类社会,去你妈逼的法律”,集了二十万就判无期,人没背景还是个没法活,法律都是给老百姓设计的。

打我爸爸进监狱以后,我就开始报复社会,开始了才知道,那些说报复社会的都是借口,总归还是没什么事儿干,缺钱。我也是借口,其实就是觉得自己没人管了,是时候闯荡江湖了。可江湖哪是那么好闯的,我本来想去给城西的大哥当小弟,可人家没收我,然后明白了,活着还是得靠自己,这么着就有了卖碟偷车蹬小轮那一系列往事。

抢劫没跑过路,跑是跑过,但严格意义其实不能算跑路,干这行都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头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跑路是因为蹬大轮,不是因为躲警察,是躲赵明阳那一伙。赵明阳带着一帮山东人,菏泽的多我记得,个个人高马大,心黑手黑。这人我能聊,早就死了。也是该着,听说是去自贡买枪,回来的路上出车祸,脑袋都被碾成柿饼子了。

要不怎么说人间正道是沧桑呢,我觉得赵明阳的死就是报应。

我们主要蹬包头到银川那一趟火车,其实真不容易,刚入行,不熟悉的线路不敢蹬,怕遇到狠茬子,后来走的线路多了才发现哪儿的人都差不多,普通人都是能躲不惹,危险人物也不怎么坐火车。

在北京去上海那趟车上碰见了赵明阳一伙。一鞭子抽不出俩尜尜,就这么打起来了,其实之前听说过赵明阳,跟我一个地方的,好像跟刘当他弟弟刘妥是一个大院儿的,小时候就坏,打架也厉害。在车上打起来了发现打不过,那帮人腰上都别着三棱刮刀,一攮子下去血呼哧呼哧的冒,伤口是三角形的,按都按不住。跳车的时候小炮反应慢了点儿,被挑了左脚筋。

认怂不行,非要逮我们,赵明阳放了话要挖眼珠子。我当时跟小炮一合计,跑吧,不跑不成,钱没了能挣,眼珠子没了可就是真没了。

先回了家,在家过冬。北方冬天适合恋爱,雪厚,在那种天气下拥抱亲吻有人生重头戏的感觉。我们是你们眼里的坏人,都觉得像我们这样的人不配拥有爱情,但小好事儿,尊老爱幼我也做过。好人坏人在我这儿不好定义,好人干一辈子好事儿,临了干一件坏事儿,遗臭万载。坏人干一辈子坏事儿,临了干一件好事儿,浪子回头金不换。

爱情俩字儿,本来不该讲,但我要讲,我谋过财害过命,那也要爱,这是两码子事。而且我对爱看得重,倒是现在这些人,把爱情当个屁,说放就放了,跟开玩笑似的,看不惯。

过去在牧区,人死了不埋,都是放在碌碌车上,套上马往草原深处一赶,掉到哪儿就算哪儿,魂归故里。

那年冬天遇了爱情,我给姑娘讲这些事儿,讲完我就问她,你愿意上我的碌碌车吗。我说得真心,她也听得仔细,爱特别美好,不做假,让你感觉自己确确实实的活着。

在内蒙过完了冬,赵明阳忙着在大轮上弄钱,也就没再找我们,风声松了。也迟疑过,要不要带姑娘一起走,但很快就打消了那个念头,爱是爱,带了就是累赘,做不了事,这个我分得清楚。

先去的古交,在煤矿当打手,耳朵就是那时候被人割的。河北黑帮非要占老板的沙厂,前因我不知道,后果是老板喊人拿了三连发,给河北黑帮打跑了。说起来我真是命运多舛,刚去时候就赶上河北黑帮报仇,没抓着老板抓着我了,把我埋在土里就露个脑袋,问老板在哪,我说不知道,让人把耳朵割了,我他妈刚去啊,我是真不知道。

后来被重用了,待了两年多,老板觉得我忠心,我自己琢磨估计也是看我耳朵都被割了,有那么点子愧疚吧。帮老板杀过人,一个矿工家属,塌方死了弟弟,闹得不行。没使枪,拿斧头劈死的。老板给了钱让我走,我去了晋城找小炮,一起又去的大同。

大同是个好地方,单说火车站的贼帮就十好几个,汽车站另说。我打小就喜欢这种乱地方,觉得乱地方好活。

那时候不知道怕,身上背着命案,就没什么顾忌的,想着回去找赵明阳报仇,被小炮拦了,小炮在晋城跑了两年大车,脚筋虽然接好了但还是落下后遗症,干不成别的,中间我俩联系也不多。见了以后发现他变了,像个普通老百姓。胆量什么的也都没有了。

当时我想着走,不打算带他,他干不成大事。仔细一想,蹬大轮是我的主意,小炮因为这个才断的脚筋,我欠他的,得还。

就这么着去了大同,也没商量着选地方,随便搭了趟车,到了大同。在大同待了一阵子,没什么熟人,也就没什么计划。其间小炮想回晋城,被我骂了一顿,我说你这辈子只能跟着我,哪儿都不能去。

在迪厅玩儿,知道了几个赌博的点儿,当时身上有钱,是蹬大轮攒下的。玩了几个月,输了差不多得有一半的钱,但也摸透了几个局子,跟小炮商量着抢,局子没法报警,这是白来的钱,可小炮不敢,说抢劫得有枪,没枪心里不踏实。

“去你妈的吧,你见过枪没见过。”

“倒是没有。”

“那你说没枪心里不踏实,我给你一把你敢开?”

“倒是不敢。”

我当时真的特别绝望,觉得小炮完了。

从体育用品买了两根门球杆,套了帆布套子。回去我把门球杆给小炮,告诉他说,这就是你的枪,拿好,进去就举着往人头上顶,没人敢不信。

在百货公司买了几身衣服,墨镜和剃刀,我俩互相把头发刮光了,看着彼此笑了好一阵儿。

出发那天我记得,黑夜比平常的黑夜黑得多。我俩推门进了屋,里面的人都惊呆了,看场子的人也呆,看见我俩的门球杆吓得不敢动,都是小崽子,没见过啥世面,估计也是头一遭见着有人抢局子的。事情特别轻松,跟我想的没什么大出入,和谈生意一样,打扮打扮穿西装去,就没人管你西装什么牌子。第二天中午我带小炮买了鸭舌帽,又去吃了大同饭店的西湖醋鱼,不太好吃,一股煤渣子味儿。

都说钱是王八蛋,我不觉着,我觉着枪才是王八蛋。最开始的两把枪是抢了几次局子以后我回古交拿的,觉得确实需要真家伙了,不然遇点儿什么事儿不好脱身。我去找了以前的老板。说再割一个耳朵,让他给我两把仿64,化隆造也行。老板给了,不能不给,他活得比谁都明白。我也没用割耳朵,他不敢让我割。从替他杀人那天开始,我就知道自己活不过四十了,他也知道。

有了枪,生活就发生变化了,那些变化我确实没想到,弄枪也是为了弄钱,哪想着后面那么多事儿。事情把人逼到那儿了,走那些个路,都是迫不得已。要是一开头就没弄到枪,就没现在了,我没准早就回家放羊了,隐姓埋名过一辈子。

我俩在大同又接连抢了四五家局子,煤老板有钱,纸钞都用麻袋装。那时候开始有计划了,安排车,画路线。想干票大的,小炮说准备干完了就回内蒙娶老婆过日子,我没理他。

三天赌一次,为的是摸点儿。赌博的时候都顶着帽子,帽檐压得很低,抢劫的时候把头发剃光戴墨镜。后来发现局子有了防备,人手加多,有的局子也配了连发,我就打算撤了,去别的地儿,觉得钱还是不够,不满足,小炮提议去张家口,我没答应。准备往南去,主要是觉得南方软乎,钱好拿。他又说想家,那段时间感觉他心里有事儿,但我没问,自己琢磨了琢磨,回就回吧,他不是干大事的人,我想着先去南边探路,有计划了再联系他。

那时候老是梦着家里那个姑娘,想女人,年轻,不想不正常。醒着也想,一不小心就硬一天,但自己控制,觉着老碰女人干不成大事。没有爱了,爱都是一囫囵的事儿,所有人的爱其实都没啥大区别,来得快去得也快,当时是真的,过后就不好说了。

搭火车走的嘉兴,同铺有个人抱着碟片机看美国电影,我递了几颗烟,跟着看了一路。在车厢过道乘凉的时候,几个小伙子挟着冷风匆匆忙忙冲过来,一看模样我就知道他们是蹬大轮的,毕竟算是我的老本行,怎么着也看不走眼。没承想其中一个撞了我,应该是想着找茬,蹬大轮么,逮着独身的就往死了捏,抢五块也是钱。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撞完我看了几眼突然愣住了,还给我鞠了一躬。

到了嘉兴我还想这个事,觉得自己风里雨里扑腾过来,可能是气场把他们吓着了。后来才发现是枪托在裤腰上露了半截子。

钱是有,都是抢来的现金,但不懂住好地儿,城乡结合部待习惯了,对那种大酒店什么的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在车站招待所住了几天,上街买了身衣裳,南边冬天不比北边,阴冷阴冷的,人的五脏六腑都粘一起。后来实在熬不住找了个女孩儿,南方姑娘不错,就是奶子小点儿。

第一次抢金店就是在嘉兴,其实没打算抢,嘉兴没意思,太平和,人们都安安静静的,没什么紧张感。想着再往南走,但好像到了地方,也没了小炮在身边儿,心理状态就不一样了,想着自己做点儿啥。

说到底还是枪惹的祸,揣在身上什么也不怕,光天化日的,没选点儿,纯粹是路过。我连头套什么的都没准备,脸上套个口罩就进了金店,营业员吓死了,确实是没见过那一出,我没开枪,用不着开枪,命都是他们自己的,金子不是。

在城边儿租了辆车先去的台州,司机老是犯困,靠听黄歌儿打精神。我坐后头,看外边,看着看着就哭了,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可能也是好奇,好奇怎么就走到了那一步,眼泪流出来,我拿手摸了摸,还以为是血。

从嘉兴走的时候买了副假眼镜戴,做贼心虚,还是怕被认出来,结果司机看我像学生,以为是离家出走,开了一路劝了半路,谈爹谈妈的,到后来我基本都装睡了,不装睡不行,他喝着水跟你唠,我差点儿就掏枪了。

到台州才知道当时莆田大圈帮闹得厉害,都是海运走私过去的AK,冲锋枪,偷渡去香港抢银行金店什么的。我是吃早茶时候听人说的,说是新闻频道也演,但我没看过,我打开电视只放动物世界。

眼馋,太馋了,自己晚上睡不着也琢磨,都是亡命徒,人家的业绩凭什么就比自己强,跟现在的创业差不多,总想着往高处走。

往后打电话叫小炮来,一听他声儿我就知道坏事儿了。那声儿里头透着狂妄自大,还有点儿奸邪的味道。

“炮,来吧,干大事。”

“不去。”

“咋了,不是都说好了?”

“操。”

“啥?”

“我在这儿是爷爷,黑帮都得巴结我,管我叫瘸哥。”

我当时就懵了,没想到,真是没想到,有枪撑腰,小炮个孬蛋子儿成了凤凰。

我得弄枪,得弄来AK,得去香港,当时脑袋里就这个想法,那东西揪着你往前走,揪着你思考。我一天抽三包烟,基本不出屋,就一直想这个事情,第一个问题是人不够,小炮膨胀不来找我,我单枪匹马动弹不成。

对钱没概念了,其实当时要是直接回家,身上的钱足够愣愣花五年。但是走不了,不是贪念,不为了钱,可也说不出来个到底是为了啥,要非得讲个明白,就是觉得冥冥之中有天意,我生来就是匪行的人。

事儿太大,不敢随便联系过去一起干事情的人,那些人大多没出息,不够靠实,就愿意凑合着活,他们只能在小地方吆五喝六,格局不大,也没什么追求。左思右想几个月,最后从内蒙踅摸了三个人,其中两个是从宁夏当兵退伍的,会使枪,家里没什么挂念,亲戚朋友也不知道出去是跟谁做事,还有一个是三九,小时候就认识,算是发小。

找枪花了大半年,我一生中筹备时间最长的抢劫。

枪是专门去陕北的山沟子里练的,不敢在草原上放枪,太空旷,声音大,怕招来祸。

练好枪又回去家那边待了两个月,联系了南方的朋友,计划是去了深圳往香港偷渡,不打算从福建走,路太深,怕碰上大圈,哪儿的黑帮都一样,领地意识特别强。几个朋友不算太熟,之前是内蒙体工队的,后来到深圳闯江湖,玩儿得还不错,开歌厅搞工程,也弄偷渡。

匪徒二字讲的其实是两种行当,匪说的就是我这种人,三五成伙,要么独来独往,机动性比较强,偷鸡摸狗那是贼,到了我们这个规格才能叫做匪。徒不一样,徒就是黑帮,有组织有纪律,每个帮派下面都有好多门徒,隐匿于世,手段下流,靠着欺压老百姓换口饭吃。

瞧不上黑帮,欺软怕硬,说是帮规铁律,其实还不如我们大匪心中恪守的三分原则。这就是匪徒二字,匪字靠前的道理。

深圳是真正意义上去的第一个大城市,上海北京都是在车站转悠,没去过城市里面,头次距离钢筋铁骨的高楼大厦那么近,很感慨,一般人看到这个,冲击力会很大,他们会觉着失落,觉着自己渺小,世上这么多人这么楼,自己根本不特殊,也就是普通人罢了,没什么前途可言。

我不一样,看到这些,脑子里想的都是拥有和征服。干大事的人和普通人的区别就在这儿,想法不同,活法也就不同。

吃饭的时候聊起来,我也没瞒着,实话实说,去香港就是抢劫。体工队队长吓了一跳,说香港都回归这么久了,大陆军队早就驻扎进去了,哪有办法像过去的大圈那样抢劫啊。我也吓了一跳,我说不能啊,在台州听说大圈还在干这个。队长说那肯定是老新闻,你一定是听错了,抢劫是香港回归以前,现在的大圈都在海外活动。

怎么办,枪是从云南毒贩手里头买的,没少花钱,也没法退。抢吧,筹划了这么久,看也得看一眼。在船上和他们几个商量着,突然就呆住了。想了想也就五六年前,我还是个偷自行车的贼,怎么就到这儿了,摸着手里的AK我一下子反应过来,都是枪,枪是真王八蛋。

当时已经退无可退了,警察肯定在找我,就算在大同端的局子没人敢报警,嘉兴那一次也够我蹲二十年的。

跟船的人是队长手底下的,应该也从内蒙过来,他不知道我们去香港抢劫。队长有章法,没告诉手底下的人,也不敢告诉。我们几个正在船舱里擦枪,他傻呵呵下来打招呼,枪一露,大家都愣住了。三九举了枪对着他,我也没拦,转身上船头了。想杀他来着,都有这个心。到了香港我问三九咋没开枪,三九说不杀家里人,况且去了香港,没想着能全身而退,谁知道也就无所谓了。

我也没想着活,那个时候活不活都没什么意义了,浪潮把你推到岸边,你不想上去也不成。

本来是盘算着去旺角弥敦道,一共十七家金店珠宝行排排坐。后来取消了,主要原因是五分钟之内抢不完十七家。而且登打士街上的周大福当时配了很多持枪护卫,我们只有四个人,好汉敌不过群狼。定了尖沙咀,广东道,距离最近的警察所差不多有八百米,逃跑路线也更利索,如果能赶三分钟,大不过就是和先头部队驳火,大陆的部队第一时间应该是过不来,堵车也要堵一会儿。

在旅店待了将近一个月,白天藏在暗处观察,生怕被巡警抓住要身份证,看看来来往往的人,警察在什么时段巡街,主要是注意军队经不经常出现,晚上回去也不怎么说话,都快得失语症了,香港的房子隔音差,几乎每天都伴着呻吟声入睡。我没什么反应,比较紧张,一天做三百个俯卧撑,没时间想那个事。

抢劫前一天去逛了街,在中环买了墨镜鸭舌帽,西装漂亮,没穿过,阿玛尼牌子。花了两万多港币一人买了一身,钱是在深圳换好的,服务生看我们的眼神里头透着光,感觉基本就要以身相许了。我没买外套,买了西服马甲,白衬衫。

从深圳走之前,我跟队长喝了酒,让他一定要按说好的时间派船接我们,等安排好抢劫我还会给他打个电话。船根据我的计划安排了两班,一班是抢劫当天凌晨三点的船,一班是抢劫两天后的船。我和他讲我会游泳,要是到了时间没船,一定游回去在他脑袋上用凿子开三个洞。队长不行,顶多算个大贼,他不敢不按我的来。

广东道人多,外国佬也不少,身上味儿重,不能挨。我们四个西装革履,讲实话心里头觉着自己帅得不成样子。皇冠车是新买的,车好看,挡也好挂。那天很平静,没人紧张,现在回想起来,有点儿慷慨赴义的样子。都有说有笑的,三九还给我讲了个黄色笑话。一个老渔夫日鲨鱼的故事,我笑得肚子抽抽。

开车走过广东道的时候,那太阳晃悠悠,人群熙熙攘攘,茶馆老板坐在门口懒洋洋抽烟,在我眼睛里定格的画面像93年知识画报上的老照片。

第一枪在谢瑞麟打响,单点,不连发,为了节约子弹。两个保安都是菲律宾人,叽里呱啦不知道说啥。我和三九先戴了面罩进的门,用刮刀把他俩攮翻之后我吼了一嗓子:“金子是老板的,命是你们自己的。”但没什么人理我,三九用蹩脚的粤语又喊了一遍。几个柜台里的小姑娘当时就吓哭了,三九不让哭,开枪,脑浆子和着血溅了一地。

抢完谢瑞麟,我们按照计划进了周大福。抢到一半警察来了,两辆车四个人,手里头举着黑星,都年轻,二十岁左右,吓得手抖。我看都懒得看他们,扫了一梭子,打翻两个。抢到第四家的时候,终于看见了传说里头的飞虎队。

飞虎队真的一般,没传的那么厉害。也就是比普通警察装备好点儿,开枪不磨叽。看上去凶猛,科技感也强,但枪子儿扫过去也趴下。

两个退伍兵当场断气,连句话也没来得及说,我胯骨上挨了一下,左腿挨了几枪,还有子弹打在肩膀上,三九的胳膊被打成了烂筛子。

我不是个幽默的人,或者说我那个幽默的点,你们理解不了。但我活得很幽默,怎么说,就是你看我现在轻描淡写的给你讲这些事儿,实际上做这些事儿的时候,我也没怎么烦恼过,我一直把自己活成一条船,没渔夫的船,漂到哪儿就算哪儿,人的盘算少,日子也就简单点儿。

把我打急眼了,讲实话,跟那俩死人没啥关系,去香港之前我都想过干完活要不要弄死他俩,知道的人越多越危险。跟三九也没啥关系,主要是因为顶在胯骨上那颗枪子儿把我打得翻了个跟斗,被干倒以后,我爬起来第一个念头就是“日他妈,干!”

飞虎队战术好,火力一猛立马就藏掩体了,偶尔哒哒几下。我靠在路边已经全是枪眼儿的车边上,这儿两枪那儿两枪,弹夹都是双的,用黑胶带裹在一起。这时候三九把车开过来了,不想上去,真不想,当时就想和他们打,心想你们算鸡巴啥啊,停了两秒钟看见浑身是血的三九我心软了,就上了车。

三九说哥你冷静,按计划来。我反应了一下也觉得不值当,但我没吱声。

只有往海里开这一条路,当时研究了俩方案,第一是好情况,没有大交火,我们准备了另外两辆车和新衣服放在郊区,是和皇冠一起从地头蛇手里买来的新车,走私奔驰,他们管奔驰叫明治,特傻。我和退伍兵一组,三九和另一个一组,怕他俩反水。设计是还回广东道,在金豪赌场住两天,警方肯定是地毯式搜查,但最先搜查的一定不是广东道。

第二个自然是坏情况,碰上硬茬子,那就死的死,活的拿钱走。警察肯定在后面咬屁股,逃跑路线找的全是窄路,直奔大海。氧气罩子是从深圳带过去的,大油布包也都在车里备了,金子在里头湿不了。跳海的地方离船来的地方两海里左右,从车里钻出来就往那个方向边游边看上头的动静,然后等第一班船。

游泳练了很久,之前没想过氧气罩子这码事,还练了挺长时间憋气,找枪的时候就开始练习,很规律,大家倒是都也自觉,其中一个退伍兵刻苦,有次用脸盆里的水把自己憋晕了,我当时笑得吐了一地。

车开得快,后面枪声不断,我和三九在进海之前对视了几眼,觉得滑稽,俩人脸上都血乎拉嚓的,看不清楚他表情。刚戴好氧气罩子,还没反应过来车就冲了下去。在海里才明白,情况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海水里面盐分太多,刺进身上的弹孔火辣辣的疼,温度又特别低,基本划不动水,好不容易从车里出去,肩膀又抬不动,挨那几枪差点儿要了我的命。

我运气好,三九跟着我也享了福,那天恰好碰上涨潮,冲下去的地方离排污口很近,我俩在水里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排污口紧挨着海面。在水里待了十多分钟,感觉有一年那么久,浑身都发麻,别说往前游了,连动动都困难。三九一直用一只胳膊扥着我,时不时的就用力掐我一下,可能是怕我昏过去。

雨忽然就下起来了,而且特别大,我当时仰头看着大颗大颗的雨滴落在水面上,心里就觉着这是老天爷不让我死。雨一大,天就变灰了,海上起了雾,桥上的警笛声响个不停,有警察往海面放枪,子弹打进水里好看,流星一样。

等海警的船驶到坠车的地儿,我和三九已经顺着排污口爬出了下水井。


三九之前在盟农贸市场开车,经常往锡盟六师拉粮食,六师后勤班的班长和三九关系好,当兵苦,训练累,别的好说,大白肉片子倒是也能吃着,关键是缺女人。哪个大兵的鸡子都是憋得铛铛的,没什么能解忧,也就只能听三九讲讲黄段子。他偶尔还能弄到画片,都是花花公子杂志上面剪下来的,欧洲女人身材好,奶子尖尖的,像没开苞的莲花。

在海边儿的城中村住那段时间,三九给我讲了不少六师的事儿,也有他家里的事儿,我倒是没讲啥,那时候谨慎,尤其刚做了大案,心里甚至都有杀三九的想法,三九身上倒是看不出来半点儿别的意思,胳膊刚好一点儿就整天伺候我吃饭洗澡。

城中村什么人都有,很乱,警察几乎不去那儿,排查不过来,我们事先也根本没安排,就是命正,歪打误撞去了个最安全的地儿。

住在靠海最近的一户人家,只有一对老夫妇,靠着打渔过生活,老太太眼睛不太好,长得有点儿像我姥姥,每天老头去打渔,她就在门外吊椅上靠着听三九说话,爱笑。老夫妇以为我俩是大陆去的古惑仔,不但没害怕还像待孩子那样待我俩,见天儿变着花样给做鱼吃,我和三九两个内蒙人在那段时间吃完了一辈子的鱼。

家里没电视,整天就是坐在门口乘凉打发时间,看看海瞅瞅天,悠闲自在。

按照约定的时间我叫三九去了等第二班船的地方,船没在那儿。三九回来问我咋办,我其实已经猜到了,出这么大的事儿,风声早就传过去了,人心惶惶,没船也是情理之中。我和三九讲没船是好事儿,就让队长以为我俩死了吧,也挺好,省了不必要的麻烦。但我心里记下了,队长欠我两条命。待了一个多月,心情好伤也养得快,该走了,找了卖车的地头蛇让他安排船,那人多嘴,问了一句广东道的案子,三九立马就把枪顶进了他嘴里,我站在旁边笑出了声儿,心想这人是怎么上的黑道,不说心智不成熟乱讲话,就说这枪,要是填进我嘴里,我早拼命了。

地头蛇吓得够呛,也明白我俩是亡命徒,不但安排好了船,还把两辆没用上的明治钱都退给了我。

根本没想他有可能报警,就觉得他不会,都是道上的人,规矩得讲,到了深圳才反应过来,后怕,只要他歪一歪嘴,我和三九就客死他乡了。

离开香港那天我把地头蛇给的现金用袋子装了,放在衣柜里,从油布包里掏金子的时候被三九拦了,三九说不能留那个,招祸,我一想也是,就拿了个戒指给老太太戴手上了,我搂着老太太讲,“姥姥,我们走啦,戒指给你留着当嫁妆”。

老太太可高兴,跟我俩说了好多话,不过我俩就听懂一句,“记得回来看我”。

我鼻子酸了,问三九,三九说他也酸了。

不得不说,那段日子是我体会过最像家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幸福。

到了深圳没再联系队长,知道联系没用,他不敢应,他心里清楚我们这样的人很可怕,因为没有后路可以留,所以非常愿意与别人同归于尽。但队长多虑了,他在我心里狗屁不是,不配和我同归于尽。

回了家也没定下地方住,房子都是租的,一个月一换。虽然生活中不敢放松,但是心里安定了,因为整个内蒙就连去过香港的也没几个,用不着担心抢劫的事儿败露。

不过做了那么大的案子,像是功成名就,一时间有点儿手足无措,甚至偶尔会怀疑一切都是一场梦。心气儿也变了,老有种睥睨众生的感觉。带回来的金子找东关的储学军熔了一小部分,全部换成现钞,还剩下很多,都埋进了土里。

储学军应该是去年被抓的吧,当时我和三九在成都玩儿,听说了,好像是他在纺织厂里工作的老婆被厂长祸害了,储学军气不过,做了个小型炸弹安在厂办公室门上,厂长一推门登时就炸了,当场毙命。

其间小炮知道我回去,找过我一次,说是有个游戏厅老板他罩着,人家要新开家酒店,他想入点儿股,问我有没有兴趣,我说没有。小炮不知道我干了啥,但他聪明,也没问我。

人这东西,吃不饱的时候啥都来不及想,光是饿,吃饱没事干就总爱琢磨淫事儿。当年的姑娘是不能再找了,怕万一出了事儿连累她,三九年轻,也想女人,但又不能找长期的,没办法,生理问题总得解决,去嫖娼也定了规矩,一个月两次,不去同一个地方。

说实话我是不喜欢没感情的性,妓女娇嗲嗲,装出来的样子让我恶心,根本体会不到水乳交融那种愉悦。

那样的日子过了挺久,太憋屈了,又憋屈又无聊,每天就是和三九在一起,做饭打牌找女人。一年到了头,直到确定了不会再有任何危险,我和三九才安了心,在金碧辉煌酒店包了半年的套间,天天红黄蓝绿,纸醉金迷。

想过以后,但没怎么细想,恍惚了很久,没什么方向。那段时间每天醒来不知道是哪一年哪一天,倒也算过了好日子,花不完的钱睡不完的女人。想去监狱看看我爸爸,后来又打消了那个念头,他是无期,我也不知道能活到啥时候,没必要再见了。

买了辆最好的越野车,大切诺基。从那开始跟三九游历中国,天南地北跑了个遍,打算出去之前,我把枪跟金子放在了一块儿,四把黑星是跟AK一齐买回去的,没往香港带。

退伍兵的两把枪我让三九在草原上挖坑埋了,立着两块石板,也算个简单的灵位。

不带枪是怕去了外边儿和人起冲突,没了枪就没了火气。

走了很多地方,特自在,感觉广阔天地任我行,红花绿水也看了个够。有一天三九突然跟我说,哥,没意思,手痒,想打枪。其实我当时也一样,虽然自在,但总觉得缺东西,觉得那种游山玩水的活法不是自己的命。我说不然去深圳吧,队长不该活。三九骂我小心眼儿,我就没再说。

正好在河北一带,离沧州很近,就那么着去了沧州。

去沧州是因为听过沧州下面的村子里有不少老式步枪,都是当年的冀中军留下的,收枪时候好多人没缴,村民们也不干坏事儿,就是打个兔子野鸡。

我们找了挺偏远一个村子住着,三九会说话,聊天也招人喜欢,两个月就跟当地的村民打成一片,有个大哥还非要把姑娘嫁给她,我劝了三九好几回,我说娶了得了,农村姑娘省心,也勤快,屁股又大能生儿子,三九不乐意,每次都被我逗得急赤白脸。

两把步枪,子弹弄了100多发。都是跟那个大哥用钱换的,我俩想多了,其实根本不用那么费劲,直接过去买都行,那里的人没什么警惕性,枪也等于是黑枪,枪号早都没记录了。

三九为了那两把枪还编了个故事,说自己是呼盟人,家里的牧场遭狼灾,想找两把枪回去打狼,大哥听了很感慨,专程带了村里枪法最好的人去山上教我们打枪,特别认真。

布里斯班是在电视里看见的,三九想去,我也想,澳大利亚生态环境好,动物多,我喜欢动物。商量好了,最后一次,干完了就回内蒙,取上埋着的金子,连抢来的一起换钱往布里斯班去,买个大房子娶洋妞。

一切跟安排好的一样顺利,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抢个小金店跟玩儿似的。从沧州回内蒙又待了一阵子,再着急也不能乱,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况且是最后一次,不能出岔子。

机票要去北京买,临走时候三九说想去看看他大姑,留点儿钱,毕竟不打算再回家了,我没有念想,只是去我妈坟上烧了几炷香。那天晚上他拿了钱去看他大姑,钱多,装了一袋子,我没和他一起去,联系了二手车贩子看车,想卖那辆切诺基。

三九很小时候他妈就死了,被他爸用砸煤的锤子砸死的,他爸也早就被枪毙了,两边儿的亲戚来往少,都穷,一穷就没什么来往的心思。唯一跟三九亲的是他大姑,大姑和男人在城西开了家茶馆,有个女儿刚上初中,懂事儿,放了学就在茶馆帮忙。

夏天的晚上来得慢,六七点钟天还没黑。三九拎着一袋子钱进了茶馆,刚进去就瞅见几个人酒气熏天,骂骂咧咧,操着僵硬的汉话正往出走。三九他妹妹站在柜台边儿上抹眼泪,大姑脸色通红,指着跟三九迎面碰上的几个人骂他们不要脸。大姑看见三九就哭了,说几个人是通辽蒙族,喝了酒没人样儿,把三九他妹妹抱过去一顿揉搓。

三九哪受过那个气,拿了割肉的刀子就追出去,大姑紧喊慢喊没喊住。

我当天晚上卖掉车回了酒店,三九还没回去。我感觉不大对劲,坐着烦站着也烦,心里乱糟糟的,觉着要发生什么事儿。于是就打了车,停在离茶馆很远的地方,车还没停稳就看见了闪烁的警灯。

当时第一反应是沧州的事儿,我用最快的速度在脑子里转了一遍,没找到什么破绽。在远处一直等,警察离开一个多钟头以后才往茶馆走,走到茶馆附近看见满地的血,我两条腿瞬间就软了,差点儿跪在地上。

四个通辽蒙身上都揣着攮子,三九只扎翻了其中一个,还没来得及扎别人就被攮穿了心窝子。

人呀,不一定栽在哪里,不该栽的时候偏偏就栽了,真是命,我本以为我们这样的人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地动天惊,被几个醉鬼烂仔就那么攮死在街头,委屈三九了。

我爱三九,说实话,真的爱。那种爱不太好说,跟男欢女爱不太一样,一开头可能只是惺惺相惜,慢慢就演变成了爱。我活了这么久,不算玩尿泥时候的眼泪,那个不是真情流露,我只哭过一次,就是因为三九。

联系小炮才知道他已经进了监狱,本来还想通过他找那几个人。小炮没心机,也没啥胆识,全凭着跟我学去的莽劲儿走江湖,自然就被那个合伙开酒店的老板摆了一道,老板在白道有人,给他扣了个诈骗帽子,抓进去了。他进去是早晚的事儿,从他拔气门芯儿那天起,带着栅栏的小房间注定就是他的命。

找了发小刘当,给他放了两万块钱让他务必帮我找到人。刘当做什么我不能讲,也不想讲,他帮我,这辈子我死了,下辈子也还念他的情。

在酒店待了两天,睡不着,难受得要命,闭上眼出现的画面都是三九,也质疑过自己是不是同性恋,想了想确实不是,我对三九只是爱,没什么性渴求。脑子里没别的,没什么空地儿留给别的事儿,想的全都是怎么让那三个人死。

人找到以后刘当给我打了电话,三个都在裤裆街一间小房子里,知道背了命案,好像正打算跑路,刘当还问我要不要带几个人和我一起去把他们抓回来,毒打一顿送公安,我说不用,我自己去就成。谁能想到呢,谁也想不到,你们也想不到一个杀人犯身上还有这么多大案。我最后悔的事儿就是那天没和三九一起去,就算是死,能死在一处我也知足。所有事情我都细心策划,基本不会有疏忽,漏了那么一个小空子就被老天爷抓住了,报应真是比我想象中来得快。

那天我从裤裆街走出去,街上没人,都被枪声吓跑了,天瓦蓝瓦蓝的,风也吹得我心头一阵舒服,觉着很踏实。两个小警察跑着冲我去,我下意识就摸了怀里的枪,两把枪只有一把子弹打光了,另一把是满的。但瞅了一眼他俩那孩子脸,我又把握了枪的手松开了。

其实有机会喂自己子弹,但我不能,我不讲究那些个事儿,什么光荣弹,一点儿都不光荣,光荣是给勇士的称号,我不是勇士。

金子埋在哪儿你们不用找,也找不到,不在三九大姑那儿,我知道他大姑不会收,所以也没给。

警是我自己报的,不是街坊,去找他们之前我就打了110。

我是匪,不能死在自己的枪口底下,但我也不能不明不白就死了,不被抓起来没机会说,广东道四家金店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到底是谁劫的。

从三九死那天开始,我就没想再活下去了,该做的事儿都做了,剩下眼前漫漫长路,我一个人实在走不下去。

就一处不圆满,没能惊天动地地死,有点儿对不住这一行。

责任编辑:金子棋 jinziqi@wufazhuce.com

作者


王莫罍
王莫罍  @菩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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