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星球调查报告


文/李开春

1.

克罗星球是第二次宇宙大爆炸的产物。爆炸的时间和原因已经无从考证,有传闻说是短时星球急剧的收缩和扩张导致的,也有人说是大范围威力极强的暗物质爆炸带来的连锁反应,还有一种更加骇人听闻的说法——某位不方便透露姓名的宇航员因为失恋在空间站私自启动了宇宙毁灭程序。

对这一理论强有力的佐证就是那个克罗星球人人皆知的秘密。

对克罗星球的人来说,物理攻击和化学攻击不会致死,甚至不会造成强烈的痛感。与此同时,人们生理的衰老进程也十分缓慢,第1524次人口普查显示,在世者中最大年龄为3408岁,也或许是3409岁,因为被调查者表示自己也记不清了。


斯丽太太第一次发现这个秘密,是她在切菜时不小心切断了左手的无名指的一小截。“为什么不疼,血迹还这么少?”她嘟囔了几句。“或许刀伤是无效的。”心里有个声音这样说。为了印证这个猜想,她快速剁掉了左手的其余四个手指头,砍到食指的时候,还细心地切了片。

她顿时感到无比兴奋,拿着菜刀冲向了在卧室的床上午睡的丈夫,用力地剁向他的腓骨。这次她换了一把专门剁排骨的刀,空气中传来了清脆的“咔嚓”声,可惜丈夫依旧鼾声如雷,斯丽太太有一瞬间被吓坏了,因为她看到床头正中央摆着丈夫新买的限量款球鞋。但很快她就再一次兴奋起来,拿起丈夫断掉的脚冲向书房,她要把这一伟大的发现写下来,提交至最权威的科研杂志《Sense》。

这篇学术研究成果很快就发表了,斯丽太太成为了克罗星球的传奇人物,人们为她修筑铜像,许多地方政府邀请她发表演讲,她甚至成立了自己的科研机构——奥维尔研究所,研究所一楼大厅的水晶罩下,用福尔马林浸泡着伟大的斯丽·奥维尔的丈夫的断脚,当然,还有摆在旁边的那只限量款球鞋。


起初人们为这一发现欢呼雀跃,最高兴的是军火贩子,不同款式的枪支变成陈列在超市货架上的商品,每到圣诞节还会打折促销。家庭暴力变成了夫妻间切水果的游戏,唯一的麻烦之处在于,人们常常需要提着断掉的部位去医院要求进行拼接或者粘合治疗,枪弹的治疗方式更复杂些,粘合所需要的化学合成物质更多,治疗的周期也更长,因此政府成立了专项基金,致力于改良子弹的构造以减少其威力和对人体造成的损害。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这项研究在阻碍外科医学界进步的同时,给抑郁症的治疗带来了突破性的进展。

曾经由于抑郁症想要自杀的患者,面对断掉的手腕或者被切掉的头颅(我指的当然是通过分离的躯干而推断出头颅的断裂)往往束手无策,即使从25层楼上纵身跳下以后,也会有围观的热心群众拾起断掉的部位把它们一齐送往医院进行拼接和粘合手术。当然,事情也不是每次都能进行得如此顺利,偶尔会有喜欢恶作剧的孩子,趁乱偷偷顺走一颗眼珠的情况。这对于自杀者而言,显然不是什么好事,许多亲眼目睹过自己脑浆流淌在地面的患者,甚至无法直视豆腐花。不过对于心理医生而言,治疗创伤后的应激反应比起抑郁症来说,就容易多了。

同样遭受困扰的人是杀人犯,人们现在更喜欢把他们称作暴力爱好者。受到冲击最大的是恐怖组织和犯罪集团,教会将他们组织起来,每个周二和周五的下午统一观看凶杀电影,sss级别的。每周日的早上,是做礼拜的时间,这些教徒会聚在一起,聆听《杀戮之徒》,这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杀手写的。有些天分高的教徒,干脆自己写故事,后来他们中的很多人成为了著名的小说家,但这是后话了。


虽然我叙述得有些啰嗦,但下面的故事才是印证克罗星球那个骇人听闻说法的重点。请原谅我绕了一个这么大的圈子,但我坚信前面的铺垫对接下来的说明的确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我希望你们不要把我当成一个喜欢卖弄从博物馆看到的历史资料的调查员,我完全没有那样的意思。

事情的转机来自于一名多愁善感的柔弱少女,艾莎。说到这里我觉得有些奇怪,在克罗星球上,历史的转折似乎往往都源自于伟大的女性,这和我们在男性力量意淫的小说里看到的完全不同,我推断可能是第二次宇宙大爆炸的影响。

这名只有17岁的少女,在一次舞会上,迅速与一位温柔、帅气、迷人的绅士陷入了爱河。但是就像所有爱情小说里描述的那样,这位绅士很快变了心,时间是一个月还是两个月资料上并没有写明,但对于克罗星球的平均年龄而言,这短短的变化不过像是发生在一瞬间,悲痛欲绝的艾莎在餐厅里苦苦挽留对方,童年时由于摔伤不小心被破坏掉的泪腺导致她一哭起来,眼泪就像喷水枪里面的水一样射向对方。变化是在她说出“我爱你”的那一刻发生的,从体内突然弹出的半球形按钮飘浮在半空中,她吓坏了,但好奇心促使她按下了那个按钮:“这说不定是能够穿越时空的任意门”,看多了小说的艾莎这样觉得。

后面的事情不用我过多描述你们也能猜到,艾莎就这样死了。这件事迅速在克罗星球传开,引起了人们的极大恐慌。那位绅士,就是对艾莎始乱终弃的男人,这位花花公子可是一个从不轻易爱上别人的狠角色,在采用各种方法逼他为真爱流泪并且说出“我爱你”失败以后,他终于被政府以另外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处以死刑。虽然研究出这一杀人的方法,足足花了四年的时间。

我想你们现在一定对这个方法有一些好奇,但我决定先卖个关子。毕竟在这四年的时间里,克罗星球发生了比推行死刑更有趣的变化,我希望能先从这些讲起。

2.

第一位叙述者塔亚来自于LOV。

“类比第二次宇宙大爆炸之前的说法应该是FBI,如果这样说更方便你理解的话。”她跟我说。

“艾莎事件”发生以后,政府遭受了不小的压力。部分专家在研讨会上表示:“我们可以想办法让相爱的人永不变心。”这一提议遭到了在场几乎所有男士的强烈抵制,一位主持会议的议员甚至把它称为“违背人性的思想错误”。索性很快就有人提出了新的建议:“与其阻止恋爱中的男女变心,不如想办法禁止他们恋爱。”

当一件事存在巨大的潜在危险性时,阻止这件事发生的难度要远远低于阻止这件事向不好的方向发展的难度。当事情超出控制时,毁灭往往比拯救有效。

“这就是LOV建立的原因。”塔亚表情平静,说话的同时眼睛看向远方。


LOV,正如你所见,是一个反恋爱联邦组织,联邦调查局的关系网遍布整个克罗星球。别小看它的作用,最近一次抓获的情侣就是在教堂的忏悔室里促膝谈心时,被偷听的神父发现的。神父本人并不是联邦调查局的职员,但他第一时间拨通了侄子沙文的电话,这位年轻的小伙子正是这一批新招来的实习生。政府本来还打算推行全球监控直播的电子眼,但这一提议受到了全球人权组织的严正控诉,他们认为这是对公民劳动力的极端压榨,毕竟克罗星球居民的颈椎普遍不怎么灵活。

塔亚刚进来的时候,还只是个不起眼的接线员,她的任务是把前方调查员拿到的一手资料按照等级和类别转接给不同的中层主管。偶尔也能接到热心市民的举报电话,她通常会和对方多聊一会儿,然后漫不经心地在纸上画上几笔,报案人员往往喜欢描述一些与事情毫无关系的细节,以彰显他们敏锐的观察能力。 “我们不可能随便就出动,像这种情况我一般都建议他们拨打地方FFF警察局的电话,他们可比我们闲多了。”塔亚说。

但是,在克罗星球推行禁止恋爱的法律以后,情况似乎变得有些麻烦。首先是指数上升的居民死亡率带来的人口骤减。有关部门开始鼓励生育,市中心的商业大厦开始大范围投放生育广告,人口登记中心更是提出了“每多生一个孩子,政府将多帮你承担30%的抚养费”这样的口号。

“这些还不够,关键是如何让这件事合法合理化。虽然人们在潜意识里普遍觉得生育和爱情之间没有什么联系,但如何让他们更明确地意识到这个潜意识才是重点。当人们搞清楚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以后,恐婚和恐育的症状也会随之消失。”塔亚说得很快,似乎在暗示我这一部分并不重要。


塔亚现在就职于分属LOV的契约婚姻中心CMG,负责调解在婚姻生活中逐渐萌生爱意的夫妇。“即使制度足够完善,也总会有特殊情况发生。”塔亚面露不悦,继续说道:“经常有人违背CMG结婚誓词上面‘不论贫穷还是富贵,疾病或是健康,都永远不会爱上对方’这句话,哪怕是被家暴的妻子,也有爱上丈夫的可能,简直不可思议。”

塔亚口中的CMG,是帮助人们按需匹配契约结婚对象的机构,匹配指数都是通过数据库精确计算得出的,录入数据库的初衷其实是政府对于克罗星球居民的秘密监控,没想到还能在这方面派上用场。数据库中的信息上到性别年龄家庭住址,下到银行存款金额和保险箱密码;对女性的要求更为严格,据说怀孕和流产的次数也被记录在案。虽然匹配报告单上几乎没有写明任何隐私信息,但克罗星球的人们对检测结果深信不疑。

“对了,有一件有趣的事,关于一对新婚夫妇,我觉得有必要讲给你听。” 塔亚突然回忆起了什么。

那时她刚调到CMG不久,对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那对夫妇来之前,她才刚喝光了1品脱的啤酒,隔壁窗口的同事在飞快录入电脑,看样子这次碰到了棘手的案子。她一边翻看最新订阅的《禁爱之城》,一边轻轻地按下面前“下一位”的按钮,语音里清晰播报着“请0372号夫妇前往06号窗口”,按下按钮的同时塔亚稍微坐正了一些,然后飞速扫了一眼正朝这边走来的两个年轻人。

男士约莫400-500岁的样子(这当然是塔亚胡乱说的),穿牛仔裤,戴灰色棒球帽,蓝色的帽衫搭在肩膀上。女士相比就优雅了许多,长款连衣裙,腰部被紧紧地束着,皮鞋踩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音。“这位女性一定出身不错。”塔亚心里这样想着。

“我们要离婚。”女士面无表情。

“秋林,别这样,我是爱你的。”

“曹尼玛(这里我猜测她说的可能是‘Fuck’)你敢爱我?你是不是想害我?这位警官你都听到了吧?快把他抓起来!”

“求求你了,秋林。我向你保证,我绝不背叛你。”

“我曹尼玛(此处译为‘Fuck your mom’)你给我闭嘴,你是不是想把我变成杀人犯,你是不是想自杀,你……”

塔亚第一时间叫来了警务人员,但事情的发展超出了预期,在混乱的打斗中,有人不小心踩到了从那位男士身体里弹出的死亡按钮。一开始人们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来有人喊了一句“他死了!”,人群才开始恐慌。关于丈夫对他说了“我爱你”这三个字,秋林矢口否认。后来她完全疯了,大批的民众游行示威,要求政府赦免秋林。当然也有少部分群众,认为玩弄人心的秋林的确是罪魁祸首,“她说不定是某种专门通过契约结婚杀人的高手”,他们这样想。最后当局迫于压力宣布秋林无罪。


这件事带来的影响还远不止如此,它被称作“曹尼玛9月”(此处译为“Fuck your mom in September”),因为有一些乐于制造社会暴动的狂徒认为,“曹尼玛”是解决不相爱也能做爱和生育的更好方式,远优于契约结婚。于是他们选择去操各种人的妈妈,一开始是朋友的,后来变成陌生人的,再后来这个口号演变成了“Go and fuck your mother”,这些人连自己的母亲都没有放过,最后是他们父亲的母亲。

“曹尼玛9月”是克罗星球混乱的开始,这种混乱不是表面上的。事实上,这场暴动只用了不到半年时间就平息了,但某种看不见的混乱的确正在背地里进行着,有一部分人已经意识到了,但也仅仅是意识到。

3.

在克罗星球非常偏远的地方,有一个名叫巴布尔赫的村落,这里拥有克罗星球最好的葡萄酒酿制技术。如果你曾有幸乘坐直升飞机飞过巴布尔赫上空,你会看到一片红紫色的海洋,漂亮极了。但实际上,在那个大名鼎鼎的“九月事件”以后,酿酒产业遭到了政府的极大打击,葡萄树的种植面积似乎在一夜之间被大幅度削减,巴布尔赫有很多家庭都因此失业。

“酒精是乱性的根源。”全球转播屏幕里传来总统熟悉的声音,音色和音效都经过了特殊的处理,有助于安抚人们的烦躁和愤怒情绪,这是心理学家的重要研究成果,虽然这项技术一开始是用于提高母猪安全生产率的。

“我相信克罗星球的公民,毫无疑问都是善良、正义、勇敢的,你们是这个国家最忠诚的战士,最热血的守护者。如果说有谁需要为九月事件负责,那将是使人暂时头脑发昏的酒精、烟草和吗啡。”总统继续说着,他时不时瞟上几眼演讲稿,偶尔还会即兴发挥一小段,有时是几分钟,有时是三天三夜。

巴布尔赫村的信号塔不太好,维修了十几分钟才勉强听清,“所以,我宣布,从即日起全面禁止各类酒精饮料的生产和销售。”这是他们听到的第一句话。村民一下子惊慌起来,酿酒和喝酒是他们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人群中有人小声议论:“这不公平。”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也可能是两三个小时,总之他们终于听到了那句话:“我想再强调一遍,酒精是乱性的根源。”

“感谢上帝,我还以为再也不能跳舞了。”不知谁说了一句,他们都松了一口气,然后开始欢呼、击掌,有人提议大家一起喝杯酒庆祝一下:“然后再一起跳会儿舞。”人群很快向地下酒窖涌动,伴随着无数由于兴奋而响起的口哨声。事实上,巴布尔赫村民的大多数都是性冷淡,喝酒是他们的第一大乐趣,然后是跳舞,多数情况下,这两者是同时进行的。

伊娜在和我见面的半小时前,正在床上和客人疯狂地做爱。等待她的过程中,我随手翻到了一张旧照片,照片上有一个年纪很小的女孩,坐在半人高的大酒桶上,笑容灿烂。


“你去过巴布尔赫?”我问她。

“我从小在那里长大。”

“那里的葡萄酒好喝吗?”

“不知道,我从来不喝酒。”伊娜干笑了两声:“帕克阿姨也是。”


她说的帕克阿姨,是带她入行的妈妈桑。那是一个酒精过敏患者,就连跟喝了酒的客人接吻,身上也会起满红色的疹子。伊娜开始妓女,是在她16岁那年被路过巴布尔赫的酒商强奸以后。

“人们发现以后,围上来问我各种各样的问题。他们不断要我回忆当时的细节,中间穿插着询问我当时的感受,就是类似对方大不大这样的问题。我当时吓坏了,趁着深夜人们入睡逃了出来,然后就遇到了帕克阿姨。”

妓女生活比伊娜想象中有趣,经常有客人给他表演魔术、演奏口琴或者讲故事什么的,“他们中不乏有趣的人,有趣并且慷慨。”伊娜说。


“那你是什么时候加入性服务机构GWR的?”

“九月事件的第二年。当时我所在的比西红灯区大规模被拆除,正发愁之后的去路,政府官员就找上门了,说准备成立一个大型服务机构。说是为了防止更恐怖的性暴动发生,比西街的人几乎全部被选上了,还有其他几个比较出名的红灯区。”

“那你们平时的业务是?”

“喏,”伊娜用下巴指了指床的方向,“就像你刚刚见到的那样。”

“嗯……除了你之外的其他人呢?我是指其他部门。”

“你说的是客服吗?她们负责接收处理提出请求的客人,每人每月的额度是有限的,客人和妓女的筛选是双向的,哦不,现在他们管我们叫教员,”伊娜轻轻用手捂住嘴,“GWR会根据服务水平和用户满意度来给教员打分和评级,用户也是一样,根据他们的经济条件和本月服务额度进行被分配。指定教员的行为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的,这被视作是潜意识的爱慕。”

“你们的服务包括帮客人生孩子吗?”

“当然不,那是LOV的人需要操心的事。不过如果有人肯出大价钱,也不能说完全不可能。但风险非常大,被发现就完蛋了。”


“你觉得GWR和红灯区相比有什么不同吗?”

伊娜刚要回答,有一个男生走进来,在伊娜耳边低语了一会,又默默离开了。

“要说真有什么不一样的话,倒是有一条,GWR不允许承办同性业务。”

“你是说客户无法选择教员的性别?”

“嗯。政府认为不以生殖为目的的性爱都应当被禁止。”

“你们不是也不负责生孩子么?”

“对啊,不过这是政府的规定,别那么较真。”

不得不承认伊娜说的是事实。我讪讪地笑了笑,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在比西街,同性生意还是很好的,后来我们搬到GWR,监察部门就会强迫同性恋教员接待异性客人。”

“这样不会造成反抗或者示威行动吗?”

“会,听说秘密处决了不少。后来我们达成了协议,同性恋教员接到的客人,会转给我们其他人,如果我们接到了同性恋的客人,也会悄悄把人转移到他们那里。”

“不会被发现吗?”

“看运气,也曾有人就此消失了,听说是执行了死刑。但比起死亡,改变性向更让人痛苦。”伊娜喝光了面前的苏打水,“毕竟,如果要我和一个女人做爱,光是想想就已经受不了了。”


我觉得到了离开的时间,于是起身跟伊娜道谢。在她送我出门的路上,我突然想起那张照片,于是问她:“话说,巴布尔赫现在还有人做葡萄酒吗?”

“有啊,事实上九月事件以后,有关部门就找上门来,要求他们不要停止酿酒。”

“为什么?”

“据说总统本人很喜欢喝酒,还有那帮当局的老头子。他们自认都是有控制力的人,酒精不会对他们产生那种不良影响。你说呢?”

“嗯,的确如此。”

4.

在宇宙中自由穿梭的最有效办法,是依靠时空压缩气囊,它可以让你迅速在星际间跨越和转移,无需忍受漫长而又孤独的星际航程。

它的发现纯属偶然,据说是一位名叫玛莉的挤奶工在挤奶的时候发现的。

“这个东西是突然出现在牧场的。”面对记者的采访,玛莉表现得十分茫然。“当时我正在给奶牛挤奶,这头奶牛的奶水一向很足,我挤了大概有一个多小时,可把我累坏了。然后这个像炮弹一样的东西就直直地扎向地面,就在我右前方几公分,奶牛因为受惊踢了我一脚,我摔倒的时候把刚刚挤满的奶桶都撞翻了……”她一边说,还一边抽泣,仿佛遇到了天大的难事。记者见状只得把话筒递向旁边一个长着络腮胡的男人,他看起来要兴奋许多:“大家好,我是这个牧场的主人格林,虽然我因此损失了一头奶牛,但是我为自己即将为克罗星球作出的贡献而感到骄傲……”

这里我想插两句题外话,克罗星球拥有全宇宙最好吃的红豆鲷鱼烧,毫无疑问。从上午到现在,我已经连续吃了20多块,完全忘记自己是来参加葬礼这回事(注:逝者不是奶牛,是牧场主的太太)。

爱德华就是在我吃绸鱼烧的时候过来和我讲话的。


“听说你在写调查报告,我很乐意为你提供一些帮助。”爱德华说。

这个举动让我感到十分吃惊。据我观察,克罗星球的居民几乎并不主动与陌生人交流。我此言非虚,事实上,当局有关部门正在研发一种新的药剂,专门用来使人短时间降低对周围环境的防备。

“不过先说好,我希望这一切都可以通过我的口述来完成。顺便,能不能麻烦你记下来?”


我是一个杀手,我是说真正意义上那种,远在克罗星球发现那个可怕的秘密之前。

事实上我也并非来自克罗星球,我是乘坐另外一种特殊的航行器过来的。关于我的来历我暂时只能透露这么多,我得确保自己安全地活着,每个人都有秘密,对吧。


纽西顿大街,我现在在那儿工作。人们喜欢把我们称为杀手,不过你知道,这简直太可笑了。不论从哪方面来讲,我都觉得,现在的工作内容的确有点难以启齿。

我们负责诱骗被害人的感情,专业术语叫PUA。这和以前我当杀手的时候很不同,我那时候是佩枪的,你能明白我说的吧?你瞧我现在穿的衣服:湖蓝色长款大衣,白色高领毛衫加浅蓝色破洞牛仔裤,在过去这样穿是没办法隐藏在人群中的。现在不同了,我们似乎要努力引起一些人的注意。


我的第一个暗杀对象是个年轻的姑娘,任务进展得非常顺利,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她就对我神魂颠倒了。她的死亡来得十分突然,那时我们正在她家喝下午茶,电视上播放着《魂断蓝桥》,按钮只出现了0.3秒,我就按下了它。我接受过专业训练,一个类似打地鼠的游戏,我的最高纪录是0.12秒。

杀人技巧没什么好讲的,无非是学些哄女孩子开心的套路,如何接近暗杀对象才是关键。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对陌生人的亲近都是非常警惕的。比如我的一个同事乔治,最近十年只成功完成了三起案子,他可是我们公认的情话专家。

“该死,根本就没有真爱。”他每次见到我,都要抱怨这么一句。

我其实并不赞同,尤其是三天前我还刚刚解决了一个任务。对,我觉得你已经猜到了,是格林太太,有人花钱要我帮他除掉她。雇主的信息是绝对保密的,连我们也不知道。

嗨,别管这些了。我想证明的是,选择对象非常重要。我可不会为了可笑的自尊心或者满足感接一些看起来就会失败的任务,我并不想挑战自己,这个世界上偶尔也有那种不太酷的杀手,你说对吗?


接下来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关于我的另一个同事肖恩。

他做这行已经快十年了。

去年年底他接了个案子,对方出了大价钱,暗杀对象是一个还在念书的小女孩。肖恩不得不把自己打扮得十分年轻,虽然看上去有点滑稽。肖恩选择了一种比较稳妥的接近方式,这个女孩当时正在招家庭辅导老师,他去了,没什么意外就被选中了。这很容易,我是说,我数学也很好。

接下来发生的事才是重点,不知道对方使用了什么办法,肖恩竟然爱上了她。告白是在浴室隔着透明玻璃门进行的,肖恩的职业习惯让他十分谨慎,但死亡还是来了。

这件事在PUA引起了不小的风波,据说对方是其他杀手组织派来的。她身手真不错,我是指化妆。这件事发生以后,组织内部的人员都显得十分慌乱,有一部分人迅速提交了辞呈,还有另外一部分人选择暂停任务避避风头。我本来也想去附近的岛上躲一段时间,但是天无绝人之路。那个压缩气囊,你看到了吧?只有我知道怎么使用。

对,你猜得没错。这次杀人没有什么雇主,是我自愿的。不过你看格林先生笑得那么开心,有一瞬间你是不是也相信是他花钱要我干的?


好了,我今晚就走。

在那之前我想告诉你一句话:如果有一个人说爱你,千万不要相信他。

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爱德华的故事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

前面还提到了一点,关于那些可怜的抑郁症患者。他们会花钱雇佣杀手结束自己的生命,但结局往往不令人满意,他们之中的百分之九十都会在最后关头要求对方停止:对于两个相爱的人,没有什么比死亡更痛苦,那是他们分离的预兆,大部分人都舍不得这么做。但停下来的后果就更加严重了,任务失败的杀手会选择结束这段感情,他们可都是专业人士。寻求死亡需要找到真爱,放弃死亡导致失去真爱,这似乎是个死循环。

5.

梅林医生是我在克罗星球的最后一个受访者。

她是个经历丰富的医生,缝合拼接术出神入化。如果你不幸去过医院,护士总会对你这么说:“好了,现在你可以去见梅林医生了。”


“人们倾向于迷恋权威,这件事不对,但没人愿意指出。”梅林医生说话的同时正在洗手台用力地清理指缝里的污垢,她刚刚结束了一个痔疮缝合手术,克罗星球患有痔疮的人绝不在少数,从密密麻麻的就诊排期表就能看得出来。“事实上我有几个很厉害的徒弟,手术过程中我会让他们来替我操作一会儿,持续几个小时盯着伤口操作真让人吃不消。以防引起非议,我们通常要求患者佩戴眼罩。”

我见过梅林医生说的那几个徒弟,他们个个都非常优秀,虽然有的人丢了一个眼球,或者是别的什么。这些并不影响他们做手术,梅林医生说他们具有当医生的天赋。


梅林医生最早负责面部手术,通俗点来说是整形手术。“有些人太好斗了,每天都有鼻骨被打歪的患者,单从面相看你绝对意识不到他们是战争狂热分子。”她不得不帮这些人处理脱臼的下巴和碎掉的牙齿,“眼部手术是最难的,因为做这种手术的时候,没办法给对方戴上眼罩。”

梅林调到现在的科室大概在秋林事件发生的三年后。政府需要找出一种更有效的方法来处罚死刑犯,他们花了好大的精力来解决这件事,但仍然一无所获。

转机就出现在这个时候,有个名叫珍妮的姑娘,因为拉屎时用力过猛肛门脱落,跟着一起弹出来的正是那个死亡按钮。

“难以置信,当人们说出‘我爱你’三个字时,牵动的肌肉竟然是肛门括约肌。”梅林医生显得十分激动。“这简直是个笑话。难道之前就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个按钮是带着屎味的?”

这的确值得吐槽,这个按钮在体内时太小了,以至于蹦出来的时候顺着内裤和裤子的缝隙就能溜到空气中,患者根本毫无察觉。

“把按钮塞回去费了我好大一番工夫。比我更加紧张的是患者,她一直担心我不小心触碰到那个按钮。后来我不得不借助空间压缩机缩小了按钮,但肛门括约肌的弹性太差,即使塞进去也无法固定,最后我干脆把这玩意从食道口顺了下去,当光波探测器监测到按钮到达指定位置之后,再用空间压缩机进行放大。实际上卡住原来的位置非常难,但也并非难以做到。”


下面让我们说回最开始的那个故事,关于那个对爱莎始乱终弃的花花公子。

珍妮事件发生之后,人们第一时间想起了他。好多人自发写信给政府,要求对他进行处决。更多人要求公开行刑,这样便于他们近距离观察肛门括约肌的工作原理。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痔疮患者。

行刑发生在次年春天,在这之前克罗星球政府甚至发起了一场大规模的民主投票,以确定是否在手术前最后派一个杀手试一试。不过克罗星球的杀手似乎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政府不得不放弃这个提案。至于那个监狱里的可怜虫,他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他甚至利用闲暇时间写了本书,记录遇到艾莎之后的故事。我拿到了部分手稿,不得不说里面的故事都十分有趣。

比如这一段:

爱莎告诉我,电击对抑郁症的治疗并无直接效果,却可以刺激他们的神经元从而产生兴奋的感觉,即使患者并非SM人格。

除此之外她还发现了一种快速致人死亡的办法,十分危险,但又十分有趣。我们偷偷拿动物园的狮子进行了实践,不得不说做爱的过程有点吃力。

爱莎说她想死:“像那头狮子那样死,那样很美。”我觉得她说得对,不过我们目前找不到其他的狮子了,自从上一头狮子莫名其妙地死亡以后,动物园的看管森严了许多。

迟早得想个办法。


行刑手术由梅林医生主刀,手术过程十分私密,如果刨除手术室四周和棚顶巨大的单面传输大屏的话。割开肛门括约肌的时候能清楚地听见有东西撕裂的声音,出于安全考虑,患者是听不见的,政府给他配备了最先进的降噪耳机。拽出按钮的过程并不轻松,这个东西卡得很死,梅林医生不得不中途先停下来复位自己脱臼的胳膊。最后拿出来的时候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有很多人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男孩还是女孩?”有个人这样问。

“男孩。”其他人回答。

责任编辑:阿芙拉 afra@wufazhuce.com

作者


李开春
李开春  @李开开开春
爱国儿女,鸡汤爱好者,不务正业的理工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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侥幸心理
文 / 李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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