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来讲一个逃亡的故事。
各位读者想必都听说过一些关于“起诉时效”的故事: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犯罪嫌疑人就此隐姓埋名,让自己人间蒸发,过着生不如死的逃亡生活。因为没有真正的身份,也无法向别人倾诉自己的黑暗过去,因此这样的逃犯往往在生活上经历种种苦难,打黑工、做苦力,抗不了多久便被警方逮捕归案。
这个时效,在日本是15年。
而今天我们故事的主角,福田和子,身为一名貌不惊人的女性,却在漫长而持久逃亡的路上,度过了她的大部分人生。
福田和子,1948年出生于日本四国岛的松山市。当时的日本尚处于美军占领之下,社会动荡,各大城市都是一片荒芜萧条的景象。4岁的时候,福田和子的父亲与当地的一名舞女私奔,抛弃了她和母亲。为了维持生计,母亲带着幼小的她来到了四国北部的中央市定居,并在当地租下的公寓里,开始以卖身养家。
四国的中央市,面朝濑户内海,是一个以水产和物流为主要产业的新兴城镇,经常有渔民和船员往来这里。两年之后,福田的母亲与一名常常来照顾生意的渔夫相好,两人决定结婚。然而在母亲再婚后,随着继父一起搬进了小渔村的母女两人,立刻成为了村里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的对象——毕竟是曾经当过妓女的女人,所以在环境传统的村子里,母亲的风评越来越差。最终在福田和子上到初二的时候,母亲只得与继父离婚,搬到了四国西北部的大城市:今治市。
来到今治市后,福田和子的母亲仍然独自操持家计。先在一家陪酒的酒廊打工,之后存下了一笔钱的她,在当地开了一间脱衣舞酒吧。因为母亲专心挣钱养家,福田和子的少女时代几乎都是自己度过的。因为是独生女,所以母亲给了她相当丰富的物质生活,福田和子相对富裕的生活,在当时也是受到同龄人羡慕的。但从小没有体会过父爱的福田和子,随即开始了她少女时代的第一段恋情。
时间是1964年,正是日本战后高度增长期的开始。连接各个大城市的高速公路迅速开通,快速铁路新干线落成,东京奥运会的举行,一切都在预示着这个国家即将到来的蓬勃发展;然而与之相对的是,由于日美新安保条约的签订,以及席卷全世界的学生运动的影响,在日本爆发了长期而持久的极左翼学生团体暴力运动——之后更演变为针对日本政府的恐怖活动。为了取缔这些极左翼学生团体,黑社会也作为一支社会力量,被政府加以利用。在警方不方便直接对学生出手的情况下,黑社会成员们却可以用各种理由对这些学生大打出手。
所以在这样的利益合作关系下,日本的黑社会团体从50年代的半地下活动,进入60年代后开始迅速向“洗白”方向发展。可以说,在60年代初期,日本警方与黑社会甚至进入了一个“蜜月期”,政府利用黑社会的有组织暴力行为,对左翼学生运动和工会工人运动进行破坏,从而达到维持社会稳定的目的。
然而在这样的背景之下,逐渐膨胀的日本各地黑社会团体们,很快就出现了彼此之间争夺地盘的现象。尤其在经济欠发达地区里,来自地方的小组织会面临从人口稠密地区发展而来的大组织的压榨和吞并。这股风潮很快便席卷了九州和四国地区。
福田和子当时的男朋友,是她的同班同学须藤。然而须藤同时也参加了当地的左翼学生运动,并在不久之后,于一次街头冲突中被黑社会打死。受到了很大打击的福田和子,在升入高三之后随即休学,成了一名无业青年。
1965年11月,17岁的福田和子开始与一名19岁的男青年同居。这名男青年当时是一名装修工人,经常在晚上和一些社会青年混迹街头。几个月之后,他们两人伙同其他两名同伙,趁白天闯入了高松市国税局局长的家中,本想盗窃财物的他们却发现其家中还有局长妻子没有外出。他们四人将局长妻子捆绑之后,正在局长家中搜索财物的时候,局长家的佣人购物返回家中,并悄悄报案。于是四人以现行强盗抢劫被高松市警方逮捕,之后因强盗和非法拘禁的罪名,被判处6年有期徒刑。
而在这一时期,同时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件发生,那便是之后被称为“第一次松山抗争”的黑社会火并事件。
1964年6月5日,在四国的松山市,由于大型黑社会组织山口组对四国地区的渗透,激起了本地的乡田会的不满。乡田会在得知了山口组旗下的矢岛组有多名成员,在自己的地盘上的酒吧喝酒的情报后,派出了多名组员前往该酒吧,并将这几名矢岛组的成员带到了河边,用手枪打伤了3名成员后放走了他们。
回到矢岛组的事务所后,矢岛组的老大怒不可遏,认为这是公然蔑视山口组和矢岛组的行为。6月6日上午,矢岛组与乡田会双方都派出了组内干部,在松山市内进行谈判。然而这次谈判进行得非常不顺利,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当晚,矢岛组的老大矢岛长次命令属下准备了6支手枪,准备在第二天对乡田会展开突袭。
6月7日上午10点,矢岛组的4名组员持枪前往乡田会的一名组员家附近,并成功用手枪劫持了这名组员,带回了矢岛组总部。之后,矢岛组给乡田会冈本组的组长打去电话,要求他们前来领走人质,并将松山市内的地盘割让给山口组势力。
接到这个电话后,乡田会冈本组的四名组员带着21把猎枪,分乘两辆面包车迅速出发,前往矢岛组的总部。中午11点50分,乡田会的两辆车在矢岛组总部附近的街上,发现了两名矢岛组组员,于是他们开着车开始追逐这两名矢岛组成员。在矢岛组总部门口的丁字路口,乡田会的四名组员下车,用猎枪与被阻截住的两名矢岛组组员发生了枪战。矢岛组的一名组员被猎枪击中腹部,另一名组员带着负伤的组员逃入了总部所在的大楼。之后,在总部里驻守的8名矢岛组组员,从楼上与乡田会的四名枪手发生了激烈的互射。
11点55分,接到报警的松山东部警察局迅速调集了6名警员,穿着防弹衣前往枪战地点,同时通知局内全部警力前往该地区进行支援。
12点5分,第一波警力到达了矢岛组所在的东云大楼,开始在枪战发生地带拉起警戒线。然而当时现场已经有了大量的围观群众和媒体,局面一度非常混乱。四名乡田会的枪手趁乱从人群中逃走。
下午1点,30名防暴警察到达现场,建立起了以枪战地点为中心,半径300米的警戒区。此时被围困在东云大楼内部的矢岛组成员,开始对着警戒线外的人群进行威慑射击,然而并未造成人员伤亡。警方开始用扩音器对楼内喊话,要求矢岛组全体成员向警方投降。然而矢岛组并未对此作出任何的回应。
下午2点30分,楼外已经聚集起了多达4000人的民众围观,现场负责控制局面的警力也达到了250人。5分钟之后,一名矢岛组的组员带着被劫持的乡田会人质,走出大厦向警方投降,同时还向警方呈交了猎枪、步枪和手枪各一支。警方当即以非法持有枪支、杀人未遂、非法监禁的罪名将这名矢岛组组员逮捕,同时以非法监禁受害者的名义,将乡田会的这名人质带回警察局。然而,此时警方并未撤走,而是对仍然据守在楼内的其他矢岛组成员发出最后通牒,要求他们于下午3点15分前,向警方无条件投降。
3点30分,最后通牒的时刻已经过去,然而矢岛组仍然没有任何的回应。于是警方立刻要求防暴组进行突击准备。当天下午4点整,警方通过玻璃窗向矢岛组总部发射了两枚催泪弹,随即10名防暴组成员带着防毒面具突入矢岛组总部,当即将其余7名矢岛组成员全部逮捕。
然而,事态并未因警方的介入而变得收敛:尽管事件中矢岛组和乡田会都互有伤亡,但是由于警方仅仅对矢岛组进行了强制取缔,在山口组一方看起来是大大地折了面子。于是在4天之后的6月11日,山口组的14个旗下组织,向松山市派出了101名杀手,准备要血洗乡田会。而在关西地区与山口组分庭抗礼的本多会,也同时向松山市派出了44名成员,旨在对乡田会进行支援。
得知这一消息的松山市警察,迅速向爱媛县警总部申请支援。之后爱媛县警对松山市进行了大搜捕,对所有外来黑社会分子可能落脚的酒店、旅馆,以及可能经过的渡轮港口、火车站进行了排查。在之后的一周时间里,有80余名山口组成员被强制驱逐出松山市,矢岛组全体20名成员遭到逮捕,而乡田会也有41人被警方逮捕。矢岛组的老大矢岛长次,以及乡田会的会长乡田升,两人同时因准备凶器和非法聚众的名义被起诉,判处有期徒刑8年。
至此,第一次松山抗争才落下了帷幕。山口组尽管失去了四国地区的桥头堡矢岛组,但也成功地让乡田会自此一蹶不振。
被关入了松山市监狱的黑社会成员们,因为与当地的关系很熟络,于是通过收买监狱狱警,开始向狱外发送信件。通过掌握了大量狱警收受贿赂的证据,山口组转而开始威胁松山市监狱的看守们,甚至连几名副典狱长都受到了他们的控制。于是这些狱中的黑社会成员便开始利用狱警,向监狱里输送了大量酒类、香烟和现金,在监狱里开办地下赌庄,甚至打开牢门,在监狱里自由行动。之后,这些犯人们买通了女性监狱的看守,在狱警的默许下,强奸监狱内的女性犯人们。这便是著名的“松山监狱事件”。
1966年,福田和子恰巧被关押在松山监狱中,而当时18岁的她,也成为了这些黑社会成员的强奸对象之一。几个月之后,因为松山监狱的乱象,当时的松山监狱典狱长提出将部分年轻女犯转移到同在四国的高松市监狱。被移交给高松市监狱后,福田和子在那里却遭到了狱警的性侵。
1966年4月底,松山监狱事件被当地媒体报道。5月,日本国会的法务委员会开始着手调查此案。6月30日,刚刚升任松山监狱副典狱长,原本负责女子监狱的田中久之自杀;7月14日,松山监狱另一名副典狱长,堀田正和也被发现于家中上吊自杀。同时所有保存于松山监狱档案室中的囚犯投诉记录都遭到身份不明者的焚毁,于是此事在当时的调查只得中断。
尽管之后有多名女犯在出狱后,对监狱提出了诉讼,但由于时间久远,当时在监狱中受到性侵害的女犯们也无法保留有力证据——强奸时所造成的伤害及验伤、性侵对象的体液等个体识别、发生性侵时的其他人证等等,因此所有与此相关的诉讼都被法务部要求一一撤回。
1981年,松山监狱事件达到了公诉时效。在狱中发生的这些强奸事件,便永远地“被消失”了。
1972年,出狱之后的福田和子回到了今治市。刚满24岁的她决定开始新的人生,便独自离开家,来到了松山市。从小对母亲的工作耳濡目染,福田和子便开始在酒廊里陪酒挣钱。几年之后,她与一名叫做池上的熟客相识,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最后结婚。
这位叫做池上的男人,原本是松山当地的一名黑社会成员,但在第一次松山抗争之后,目睹了黑社会火并的恐怖,便决心金盆洗手,从黑社会中脱身。与福田和子相识的时候,他正在当地的一家金属加工厂工作。由于日本当时各地都在进行大规模的基础设施建设,金属加工厂的生意非常红火,他也逐渐受到工厂长的赏识,成为了工厂的管理人员之一。为了怕池上得知自己的入狱前科,福田和子并未与池上进行正式的结婚登记,而是仍然保留着母方的姓氏,与池上建立了“事实婚姻”的关系。
在之后几年的婚姻生活中,福田和子为池上生下了3男1女,总共4个孩子。进入80年代后,金属加工行业的生产模式,逐渐从零散中小企业向大规模工厂过渡,而池上的工厂也日渐萧条。为了补贴家用,福田和子重操旧业,想要重回陪酒行业。然而年龄已经过了30岁的她,在陪酒这个充满了20岁左右的年轻姑娘的世界里,已经很难找到立足之地了。于是她只好去“艳舞秀”一类的酒廊当舞女打工。
在当舞女的这段时间里,因为比较稳重的性格,福田和子与同事们的关系相处得比较融洽。然而,发生在1982年夏季的一件事,让福田和子就此踏上了逃亡的生涯。
1982年8月21日,松山市的警察局突然接到一起报案,一名叫做安冈厚子的舞女在2天前下落不明。她工作的舞厅在她连续两天缺勤的情况下,派人去她所居住的公寓看看情况,但也没有人来开门,于是报案。
8月24日,在松山市郊的一处山林中,登山的人们发现了一具女尸。尸体衣物完好,但是没有穿鞋,因为天气炎热和山中降雨的原因,已经开始肿胀。警方经过现场勘测,与近期失踪人口进行比对,初步确定这就是几天之前失踪的舞女安冈厚子。由于尸体衣物完好,外表没有明显外伤,警方初步排除了性侵和抢劫杀人的可能性。同时,由于现场没有任何与案件相关的遗留物,女尸的鞋子也没有在现场找到,因此不排除她是被人杀害后带到此地进行的抛尸。
安冈厚子,31岁,出生于四国的高知市。她在来到这家舞厅工作之前,曾经与福田和子在同一家艳舞秀工作。据同事们回忆,两人有一定交往。在警方随后的侦查中,发现安冈厚子在跳槽之后,也常常与福田和子来往,而且两人有一些金钱的往来。安冈厚子虽然独身,但是开销相当不小,热衷于购买名牌衣物和皮包。为了满足自己的物欲,安冈厚子曾经多次向福田和子借钱。然而就在几天之前,两人常去的一家小酒馆的老板作证,她俩在当晚发生了争吵,原因似乎是安冈厚子不愿还钱。于是警方便以金钱纠纷为线索,将福田和子列入了重点怀疑目标。
通过对安冈厚子的公寓的调查,警方发现安冈厚子的存折和印章已经消失不见。同时,尽管安冈厚子的同事们证明她有很多高级名牌服装,但是她家的衣柜中空空如也。于是警方又秘密调查了福田和子身边的情况,有多名邻居作证,看到福田和子在一周多之前,往家中带回了大量用洗衣店袋子罩着的女性衣物。另外在8月22日,有人在大阪的银行,从安冈厚子的银行账户中取出了59万元的存款。至此,警方初步确定了福田和子具有重大作案嫌疑,于是签署了对福田和子家的搜查令,对福田和子家进行彻底搜查。
8月27日,警方来到福田和子的家里,却发现家中只有福田和子的丈夫池上和他的四个孩子在家。在福田和子家中,警方发现了大量尚未处理掉的名牌女性套装,其中部分与失踪的安冈厚子的照片上的服装相吻合。于是当即,池上被警方带走问话。在审讯中,池上对警方进行了如下的供认:
“8月19日夜里,在工厂里上夜班的我,突然接到了福田和子的电话,让我赶快回到松山市里来,并且告诉了我一间公寓的地址。等我来到这间公寓,发现福田和子坐在屋中,地上俯卧着一个女人。福田和子说这是她以前的同事,多次找她借过钱。当晚她来到这名同事的家中,要求她还钱,但是对方说没有现金可以给她。于是福田和子提出要将她的手包和衣物拿去典当,但是遭到了对方的反对。这名女性拿出菜刀想要杀福田和子灭口,出于自卫,福田和子用烟灰缸打晕了她之后,掐死了这名女性。
我听完这个消息,首先想到的是要报警。但是福田和子说,如果报警的话,她借出去的总共400万现金也就收不回来了。于是我们两人商议了一下,找到了她的存折和印章,在她的钱包里发现了13万日元现金,并且将她家中值钱的衣物带走准备变卖。
而当晚首先要处理的,是那名女性的尸体。按照福田和子的计划,我们将她装进我的面包车里,去找我认识的一名住在农村的朋友,想要把尸体扔在他家的沼气池里。但是走在路上,我们觉得这样也许会拖累别人,于是干脆就将车停在山道边,将那名女性的尸体拖进了山林里,找到了一个斜坡,然后草草盖上了一些土和树枝,便赶快回到了松山市里。之后我们用了一天的时间,将她家中的衣物用车搬走。20日晚上,我们辗转了三家典当行,总共卖掉了50件衣服和6个手包,所得的197万日元都被福田和子带走了。”
警方根据调查,发现福田和子从安冈厚子的家中总共拿走了310件高级衣物,18个名牌手包,以及8双高级皮鞋。这些物品中只有大约三分之一被福田和子处理掉,其他的物品仍然堆放在池上的家中。
而法医尸检得到的结果显示,安冈厚子在死前并未与福田和子发生争斗,而死因也不是被用手扼颈死亡,而是使用了丝巾、丝袜一类不易扯断的纤维类衣物,从身后被套住脖子窒息而死。
警方依据池上的口供,发现福田和子在8月21日便已经从家中外逃,身上携带的现金超过200万日元。另一方面,池上在案发后没有主动采取外逃的方式,并且也没有立即对从安冈家获得的赃物进行销毁处理,从情理上推断他本人杀人的可能性并不大。之后池上因为尸体遗弃罪,被警方逮捕后起诉。
此时的福田和子,21日从松山市坐船逃往广岛,并在当天坐新干线来到了大阪。22日一早,她从大阪的一家银行中,使用安冈厚子的人名章和存折,将账户中的59万元余额全部取出。之后便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8月29日,福田和子向家中打去电话。此时警方已经对福田和子的家中进行了严密的布控。因为怀疑可能会与福田和子密通警方的动向,因此丈夫池上的一举一动都受到了警方的监视,同时家中的电话也被强制监听。在电话中,福田和子只是问了问家中孩子们的情况,丈夫池上按照警方的指使,询问她现在在哪里,而福田和子却避而不谈,只是安慰他说一切都会过去的。池上再次向福田和子说:“千万别干傻事,别自杀,回来自首吧。”
但福田和子只是回答他说:
“没事儿,我不会想不开的。有时间我会再打电话来的。”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警方根据电话局的呼入记录,发现福田和子使用的是一台位于东京新宿的公用电话,于是推断福田和子已经逃到了东京。
与大多数犯案后逃亡的犯罪嫌疑人不同,福田和子在逃跑路径上,往往选择人口稠密的大都市落脚——东京和大阪都是如此。从小成长在小城镇的她,深知越是人口稀少的地方,当地住民们对于外来者越是敏感,与当地不同的方言口音、衣着打扮等等,都会马上成为小镇居民的谈论对象。因此她并没有选择找个人烟稀少的地方隐姓埋名,而是选择了去大都市,让自己成为那几千万人中的一粒不起眼的小石子。
而这远远超出了警方的预料:在确定了福田和子的重大杀人嫌疑之后,警方在她母亲居住的今治市,以及她家曾经住过的小岛上都布下了警力,却没想到扑了个空。
8月30日,福田和子在东京新桥的一家整容医院里做了整容手术:割了双眼皮;第二天,她来到横滨的一家整容医院,将鼻梁垫高。休息一周后拆线,她随即坐上了新干线前往大阪。在大阪的一家整容医院,她对唇形进行了处理,把嘴唇增厚,并且将原本有些下垂的嘴角,改得稍稍上翘。当然,在这三家医院里,她使用的都是化名。
对于这些细节,警方是完全被蒙在鼓里的。福田和子之所以颇费周折,在三家医院进行了三次手术,是因为她不能让任何一家医院发现她最终的整形面貌。
案件侦破进入了1982年10月,警方在顶不住媒体的质询压力下,被迫将目前为止所掌握的,与福田和子杀人逃亡的信息披露给各家媒体,于是福田和子的案子瞬间在全国颇具知名度。东京新桥的这家整容医院的外科医生,在看到新闻后立刻联系了警方,向警方提供了福田和子进行整容手术的情况。于是警方按照医生提供的情报,发布了“福田和子可能整容后逃亡”的消息。然而,福田和子当时的面貌,已经没人能说得清了。
从在大阪的整容手术中恢复之后,福田和子坐新干线来到了名古屋,并转乘火车来到了金泽。金泽位于日本本州岛的日本海一侧,从地理上与太平洋一侧的东京、大阪、名古屋相隔较远,人口流动也不频繁。同时,金泽也是日本知名的旅游胜地之一,所以在当地操外地口音,也不会让人觉得太突兀。福田和子最初找到了一家小酒吧,在夜里打工,但是因为收入太少,她又想到了在白天再找一份工作。然而因为当时正值日本战后出生高峰期的一代人就业的时代,以她34岁的年龄,同时还没有任何学历,找工作的事情四处碰壁。
此前四处的逃亡,福田和子在整容手术上花掉了很多资金。同时为了掩人耳目,她从不在业务繁忙的商务酒店住宿,而是找当地相对豪华的高级宾馆入住。就这样,在最初的逃亡阶段,福田和子事实上已经将出逃时携带的钱款,挥霍得差不多了。正当她为自己的积蓄几乎花光而苦恼的时候,几个月以来在她工作的小酒吧里,一名中年男性倾听了她的苦衷。
这名中年男性,事实上是石川县小松市的一家已经经营了三代人的传统和果子店铺的继承人。他在几年前刚刚经历了丧妻之痛,留下了三个孩子。福田和子对他假称说自己叫做“小野寺忍”,之前曾与男人结婚,但是婚后常常遭到丈夫的殴打,于是就偷偷向法院申请了离婚,将离婚申请书留在家中便独自跑回了老家。前夫在看到离婚申请书后,到她的老家中大闹一番,于是为了躲避丈夫,她只好在日本各处东躲西藏,自己的积蓄也几乎花完了。
听到福田和子的这些“遭遇”,充满了同情心的这位男主人便对她开始了温柔而努力的追求。几个月之后,这位男主人提出以“事实婚姻”为基础,让福田和子和他开始同居。而这一切正中福田和子下怀。
搬到了小松市的这家和果子店里,福田和子凭借自己多年来在风月场里打拼的经验,立刻将自己打扮成为了一名干练、豪爽而又充满魅力的老板娘的形象。
小松市位于金泽市以南,是个交通便利,风景优美的小城。附近坐落着几所石川县知名的大学,同时还有着诸多名胜古迹。而福田和子所在的这家和果子老铺,因为她的到来,也焕发了新的神采。为了振兴家中的事业,福田和子在季节产品上下足了功夫,每逢新的节气到来,附近的居民们总会看到她和老板两人在店铺门前,热情地招待过往居民的身影。久而久之,她家的生意越来越红火,季节限定的产品也远销到东京、京都这些大城市中。
为了帮衬家中的生意,福田和子悄悄通过书信,将自己留在松山的长子叫到了石川来。她对店主人说,这是自己在老家的外甥,希望能在店里工作。恰巧店中缺一个可以长途送货的帮手,于是店老板就放心地让福田和子的儿子(尽管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负责起了店里的长途送货业务。
转眼间,3年时间过去了。这家和果子店,也将原本老旧的二层木屋,改造成为了三层的钢筋水泥建筑,显得颇为气派。和果子店的店主对“小野寺忍”(福田和子此时的化名)如此尽心尽力地为家族事业贡献,感到非常的欣喜。同时,他也觉得保持这样“事实婚姻”的状况,对这样一位勤劳的女性是不公平的——他想要给福田和子一个正式的名分。于是,他曾经几次对福田和子提出正式结婚。然而害怕暴露真实身份的福田和子,面对店主这份甜蜜的情谊,却无法接受。她只能推脱说,自己的前夫到目前也不同意离婚,而且经常纠缠她老家的亲戚。为了不暴露行踪,自己只好维持现在的关系。对于福田和子的这一借口,店主丝毫也没有产生怀疑,只能心怀愧疚地继续和她同居。
东窗事发的一天,终于来到了。
1986年年初,福田和子的儿子在送货中,发生了一起轻微的交通事故。保险公司来调查的时候,让他出示了自己的驾照。恰巧在此时,和果子店的店主偶然看到了他的驾照,上面的住址是爱媛县松山市某地。当晚,店主和福田和子偶然聊起这个事情,他还半开玩笑地对“小野寺忍”说:
“你不会就是福田和子吧?”
听到这话,福田和子假意生气,跟店主发了小脾气。但看到店主也是完全一副开玩笑的笑逐颜开的表情,她也就将此事搪塞了过去。
过了一个月,恰逢家中亲戚齐聚一堂,给两年前过世的家族中长辈做三回忌法事。按照日本的传统规矩,三回忌是规模最盛大的一次法事,几乎所有本族的亲戚都会出席。但是,由于店主与福田和子并未正式成婚,因此福田和子是不能出席这个法事的。
在法事举办前一天,各地赶来的亲属们自然会举办一个家族宴会。在宴席上,恰逢电视中的新闻里,播放了三年前福田和子杀害舞女同事的消息。就在大家津津有味地看着案情分析的时候,醉醺醺的店主突然对自己的堂姐说:“这个案子,就发生在我店里新来的那个小伙子的家乡啊!”
确实,电视里公布的福田和子在松山市的住址,与那天他在店里看到“小野寺小姐的外甥”的驾驶执照住址,是完全一样的。这一消息瞬时引起了他堂姐的怀疑,于是她便要求弟弟在第二天做法事的时候,把这位“小野寺忍”小姐带来。
第二天法事如期进行。到了傍晚的时候,福田和子按照店主的要求,穿着一身素雅的和服来到了本家的府上,来给过世的长辈进香。而她从走进这个院子开始后的一举一动,都被店主的堂姐看在眼里。由于她的容貌上已经改变了许多,这位堂姐并没能从警方公布的照片中,一眼认出福田和子。但是由于她与本地人完全不同的口音,这位堂姐便开始旁敲侧击地向她打听出生的地方。福田和子的警惕性非常之高,她只是说自己出生在冈山县濑户内海的一个小岛上,口音有些像四国的口音。至于松山,她只有几户亲戚住在那边,自己不曾在那个城市生活过。
尽管当时在场面上,福田和子撑过了店主堂姐的考验。然而,直觉告诉她这件事绝不简单,而女人向来不会怀疑自己的直觉。于是在第二天一早,她便说要去附近的学校里,参加学校运动会的准备活动,早早地骑着自行车出门了。
果不其然,当晚与福田和子交谈之后,店主的堂姐在第二天便来到了当地的派出所,向警察诉说了与自己弟弟同居的女性的可疑之处。在反复比对了警方手中的福田和子照片之后,这位堂姐仍然无法确定那个女人,究竟是不是就是福田和子。于是警察便提出与她一起前往这家和果子店,当面问个究竟。
当警察和店主的堂姐赶到和果子店的时候,迎接他们的只有店主一个人。警察和店主的堂姐向店主说明来意,并且要来了福田和子在这段时间里拍摄的照片。店主、堂姐和警察三个人急急奔赴附近的小学,向负责准备活动的老师询问之后,才知道“小野寺忍”当天根本没有出现在学校。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