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是理解世界的途径”,这是艺术家说的


文/姬炤华


《蒙德里安》,一本无字立体书,如果将其一端固定,另一端可持续展开,你将在这约两米的长幅上看到黑红黄蓝线条的跳跃和格子的舞蹈,若你的目光随着黑色的实线一直往前延伸,直至其消失,你会发现,这或许也是蒙德里安一生画作的写照——他的后期画作在逐渐减少黑色的使用,有些作品甚至只有红、黄、蓝和白色。

那么克莱尔·祖舍利-罗梅为何选用“纸上建筑”的形式制作这样一本立体书,与蒙德里安的艺术有何关联?一切要从蒙德里安这个人讲起。

蒙德里安——荷兰国宝级画家

皮特·蒙德里安(1872-1944),荷兰国宝级画家。他最具代表性的画作,都是一些直线和色块组成的方格子,他早年还画一些具象的东西,但后来,直到生命结束,他就一心一意只画方格子了。





图片由上至下依次为1917年里特维尔德设计的闻名世界的“红蓝椅”(与蒙德里安的1920年代非对称式绘画同为风格派经典作品)、米菲兔、Hello Kitty、蒙德里安风格的时装、荷兰海牙市政厅大楼,重现《红黄蓝的构成》。

他的艺术风格影响了很多人,我们熟知的“米菲”兔,其绘画源头可以追溯至蒙德里安;大家更熟悉的Hello Kitty,也源于蒙德里安的这种风格。更不用说和我们生活息息相关的时装、建筑、家具、装潢、卡通动漫以及书籍装帧等领域,可以说蒙德里安与大众如影相随。

但他的画太抽象,太难懂

很多人对蒙德里安的作品依然感到困惑,他到底在画什么?他想要表达什么?

把他的作品和一幅风景叠加在一起,就会得到一个很美的画面,他的画仿佛是一个非常时尚的窗棂。这样的解读似乎使许多人恍然大悟,仿佛忽然明白了蒙德里安的画好在哪里。但马上又会有个新困惑,如果是这样,一个一辈子只画窗框子的疯子,为何能这么有名,受到如此的推崇?难道艺术家和鉴赏家、收藏家真的都是些疯子?或者是一帮骗子?

如果蒙德里安本人听到有人用窗框子来解读他的画,一定会气得翻白眼,没准还会打破自己那冷静的画风,跳起来,挥舞几下画笔,大声骂上几句。其实,他要真是画一辈子窗框,那可能真是疯子,但他并没有。

真实缘由,是这样的。早期的绘画,要靠画面上的人物传达画家的感情,画家通过人物给观众讲故事,而观众通过画面上人物的姿势和表情体悟画家的喜怒爱憎,所以早期的绘画都十分精细,纤毫毕见。

达·芬奇的《岩间圣母》,1483-1486

到了蒙德里安出生的年代,有些画家发现,可以通过潇洒的运笔以及鲜明、跳跃的色彩来直接表达自己的情感,无须借助清晰细致的人物来传达。其实早在数百年前,就有画家这样做了,只是这些古代画家并不抛弃人物形象,而是在保证人物形象清晰可辨的前提下,加入自己的洒脱运笔和充满个性的用色。

于是,一些画家决定,在前人的基础上再往前走一步,他们逐渐舍弃清晰的形象,用笔触和色彩来“讲故事”。这一步越走越远,到了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有些画作里几乎看不到任何能辨认的形象了,比如俄国画家康定斯基(1866-1944),他的很多画都是一些杂乱无章的线条。这种风格被称为“抽象”,就是没有具体的形象。

《构图八》,康定斯基,1923

到了蒙德里安,画面就更是简化为在直线组成的方格里平涂单色了。不仅是单色,而且基本只限于黑、白、灰,红、黄、蓝这几种色彩。

《场景一》,蒙德里安,1921

他为什么这么画?

在从具象到抽象的过程中,受科学、哲学和新思潮的影响,一些画家认为传统的绘画是对事物现象的模仿,而不是诠释事物的本质,艺术家应该像科学家和哲学家那样,把与本质无关的现象剥离开,去表达现象背后的本质,那才是世界的“真相”。康定斯基和蒙德里安早期都画过很具象的画,但他们越画越抽象。从蒙德里安所画的一系列树上面,可以看到他如何把细节丰富的大树一点点简化,从繁茂的枝干里概括出表示枝干动势的弧线来。



蒙德里安作品(自上至下)《大树(素描)》《灰树(油画)》《开花的苹果树(油画)》

在揭示本质方面,蒙德里安比康定斯基走得更远。康定斯基的画尽管抽象,但依然用笔触和色彩表达感情,而蒙德里安认为,感情本身就是现象——是人在观察到现象时,对现象的反应——而不是事物的本质。虽然都是抽象,但两人的风格相去甚远,康定斯基算是抽象的“唯情派”,而蒙德里安则是抽象的“唯理派”。

蒙德里安像科学家一样探索着事物的本质,为了这个目的,他的画里不但只有黑、白、灰和基本的三原色,甚至连斜线也不出现,因为他认为斜线能引起人的情感波动,情感波动使人分心,这对于探索本质来说是种杂音。蒙德里安的早期合作者荷兰画家杜斯伯格就因为画了一系列斜的方格子,遭到蒙德里安的激烈抨击。

杜斯伯格的《不和谐音对位构图——作品第16号》

什么才是本质?

科学家和哲学家发现数学是理解世界的途径,艺术家也有类似的发现。

蒙德里安把复杂多变的世界简化为数学关系,但并不靠公式或几何学去创作。他的创作完全是即兴的,即使他画的格子比例协调,色彩不显突兀,但做到这些并无计算,全凭直觉。

与数学最接近的艺术是音乐和建筑。蒙德里安晚期的作品就都与音乐有关,此外,为躲避二战的战火,蒙德里安由伦敦迁居到纽约,这是一个与欧洲截然不同的地方。如果说欧洲的城市像华丽精致的首饰,那么纽约简直就是由方格子造的,并由方格子们的高低错落,大小对比,形成了独特的美感。

于是,蒙德里安晚期的作品就常以音乐和都市来命名。比如这幅创作于蒙德里安去世前一年的《百老汇爵士乐》,以纽约百老汇和附近的街道为原型,将光影交辉的街道加以抽象化,压缩成红、黄、蓝大小不同的方格子,这些方形的色块交替布置,在视觉上产生一种类似爵士乐节奏的动感,使人联想起百老汇的霓虹闪耀、热闹繁华,不用画出百老汇街道的具体面貌,就已经能让观众感受到它的气氛了。这幅画的线条,打破了他惯常使用的黑色,变得彩色斑斓,让他一贯冷静的画面,显得活泼明快起来。在这里,科学的理性和艺术的感性似乎达到了某种平衡。

蒙德里安的《百老汇爵士乐》,1943

立体“蒙德里安”

了解了以上内容,我们再来看立体书《蒙德里安》,就会很容易读懂这本独特的书。

此书的高潮部分是蒙德里安晚期作品《百老汇爵士乐》,打开书页的一瞬,纸艺所呈现出的立体效果,如同百老汇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这也意味着本书与音乐、建筑有着不解之缘。

我们再从头开始翻看,会发现全书有一个由素到艳、由简至繁的过程。书页是折叠的,全部书页可以拉直成一幅长卷,如果随翻页拉开来看,就会更明显地观察和感受到这点。

如果把这本书看作一首曲子,那么就会发现开始的部分就像乐曲的引子,由一种乐器舒缓地娓娓道来。而随着书页的翻动,乐曲逐渐走向高潮,这时加入的乐器越来越多,出现多声部合奏,声音也越来越浑厚。全书进行到三分之二时,出现一个小的高潮,之后会稍有沉寂,然后在终章部分达到全书的最高潮。

如果把这本书看作建筑,那么它就是一首城市的交响曲,翻看的过程如同开车驶入一座都市。开始的部分就像乡村,阡陌之间镶嵌着几座住宅。再往里走,建筑的高度在不断增长,楼宇和街道的密度也在不断加大。到全书的三分之二处,一座次级城市中心赫然出现,这里有住宅、商厦和写字楼,但没有摩天大厦。再往前走,经过一段密集、繁华却相对低矮的街道,就进入了真正的市中心,这里耸立着一片摩天大楼,鳞次栉比,华灯璀璨。

到这里,乐曲、城市、书籍,都进入了属于自己的最高潮,且于此戛然而止。有时人生不也如此?阅尽繁华之后,一切都将消逝,而在舞台谢幕的前一刻,台上台下还都沉浸在剧中的高潮里流连忘返。如果我们以艺术家、哲学家甚至科学家的视角,审视一下我们的生活,乃至我们生存其中的宇宙的命运,不都要经历这样一个渐入佳境,激动人心,但最终,却要我们无限伤感的过程吗?

《蒙德里安》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书。有人说,绘本是纸上的美术馆,是纸上的戏剧院,那么,《蒙德里安》就既是一件纸上的艺术品,同时,又是一个哲学的命题,在“美”中引发我们的深思。

责任编辑:向可 xiangke@wufazhuce.com

本文付费转载自“读库”。

作者


姬炤华
姬炤华  
艺术推广人、图画书《天啊!错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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