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 Freud (1856~1939年)
相信大多数人都知道这个哲学家,因为大多数人都跟我一样,性趣盎然,热爱性生活,有不热爱的吗?好吧,等你长大了,你会热爱的。
弗洛伊德崇尚俭朴,据说他平时只置备三件外套三件内衣和三双鞋子,厌恶音乐,但对古典文学有着难以割舍的爱恋。他在医学院读书时,研究对象曾一度是鳝鱼,为了搞清楚它们的雌雄问题,四百多条年轻而健康的鳝鱼惨遭弗洛伊德的毒手,还好,后来他的兴趣转向了人,这才使当地鳝鱼们的生存质量有所改善。
然而人类的灾难从此开始了,当他把有关弑父娶母等等色字当头的理论炸弹投向公众以后,被炸得魂飞魄散的公众强烈要求他不要再抛售耸人听闻的观点了,真是要吓死宝宝们了。但有意思的是,人们面对性的反应总是这样的:表面上严词拒绝,暗地里却心痒难搔。所以弗洛伊德的理论虽然经不住逻辑和实践的推敲,但公众还是怀着无比气愤的心情接受下来。
弗洛伊德为了推销他那以文学想像为基调的本我自我超我结构,不惜工本地篡改治疗报告和统计数据,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基本上属于科学占星术,然而,这世界上没有一种占星术是科学的。但又怎么样呢?人与人之间不是仅仅靠科学来沟通的,两个天文学家完全可以因为他们的太太都喜欢占星术而相互在派对上结识,然后一起合作写一本书来反对占星术。精神分析也是一样,它用一种不是科学的办法,拉近了人和人之间的心理距离,缓释了不少人的焦虑恐慌,有时候,让脆弱的人坚强起来,白色谎言是最好的一帖药。
对我来说,我觉得在休息的时候,哲学不应该仍旧死死盯着大脑与宇宙的关系,它应该也低头看一看大屌与宇宙的关系。如果我们只看上面不看下面,我觉得这样的哲学是不完整的。因此,把一个很屌的弗洛伊德请进来,扩充我们的哲学家谱系是非常必要的,当然我们暂时只要一个屌就够了,多了就没法处理了,至少我只会处理一个。所以后面的荣格、阿德勒、弗洛姆等等,我就不请进来了,至于拉康,我思前想后,最后决定还是把他拉进来,这样,我们的108将可以形成双屌奇兵,那可是相当的壮观。
弗洛伊德在他晚期的著作里,从性本能开始的唯乐原则里面,发现了一个比这个原则埋藏得更深的原则,那就是重复强迫原则,他认为人有另一种自我本能,似乎和那种奔向性繁殖的欲望相反,它总是在抗拒单纯的愉快追求,总是想拧着干,总是想开倒车,力图返回它原来的无机物状态,弗洛伊德认为这是一种向死而去的本能。
尽管当时的细胞生物学还相当落后,但弗洛伊德已经知道人体的细胞可以分成体质和种质两类,就是今天我们说的体细胞和生殖细胞。后者可以通过不断分裂复制达到不死的境界,前者却从一出生就注定要死亡,因为前者必须服从细胞凋零机制。细胞凋零是受端粒控制的,不是说死就死的,端粒,就是我们染色体末端的DNA-蛋白质复合结构,它会随着我们的年龄增长,细胞分裂次数积累而逐渐被挫得越来越短,等完全挫秃了,体细胞就启动凋零机制,开始死亡。这个机制很重要,比如,癌细胞就是端粒不肯轻易被挫短,所以它们不肯死,越聚越多,最后和生命体一起同归于尽。生殖细胞也一样,它们的端粒都是长长的,在端粒酶的作用下,死活挫不短。所以,如果把弗洛伊德的性冲动和死亡冲动,还原到结构生物学层面,一切还是能讲清楚的。
弗洛伊德是非常明智的,他清楚在当时缺乏进一步科学观察数据的情况下,去深入探讨死亡本能如何让快乐原则屈服自己,是没有价值的,他愿意等待新的方法或新的机遇,如果证明自己的猜想错了,他也愿意毫不保留地放弃。在这一点上,弗洛伊德比起很多哲学家,真的是屌太多了。毕竟到了现在这个时代,哲学已经不再是精确科学的代名词,它不过就是一种指导方案,用以点亮各门学科天才们脑洞里的道路。像弗洛伊德这样,不靠证明靠直觉杜撰出来的哲学思想,也不失为一家之言。再说了,他的那些说辞,也是如今唯一能够和占星术抗衡的学问了,难道我们还能指望在咖啡馆酒吧里,粗暴地用移液器来取代水晶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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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加莱 Poincare (1854~1912年)
如果现代数学界也举行十项全能比赛的话,庞加莱当之无愧可进入前三(另两个我愿意给黎曼和希尔伯特),他在算术、代数、几何和分析里的涉猎深度令人匪夷所思,而在量子力学及天体物理学等领域,他也不甘人后,虽然在胆大包天的康托尔面前,他在研究无限性方面未免显得有些缩手缩脚,但在西方敬畏上帝的广谱人文背景下,他不敢对着他老人家的菊花来个临门一脚,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从有限的经验世界跨入到无限的理念世界,数学家的勇气普遍要比神学家小许多,庞加莱更愿意相信直觉与经验,而不是信仰的力量。
庞加莱想出了一个猜想,这个猜想要等到2002年,才由一个叫佩雷尔曼的数学家将之彻底解决。如今,这个猜想已经成为了定理。这个定理的表述比较杀精,前方高能预警。
任何一个单连通的,闭的三维流形,一定同胚于一个三维的球面。
大家先不要叫救护车,我来给大家把上面这段话翻译一下。
我们先看看二维情形,二维搞定了,三维理解起来就好办:在二维情形之下,我们可以想象自己在捏泥巴。不管我们把泥巴捏出什么形状,比如捏成香蕉,或者奥特曼,或者顶了根香蕉的奥特曼,反正只要捏出来的形状没有对穿的孔,那这团泥巴的表面,和一个球体的表面,从拓扑学角度看,彼此之间是一回事。但如果捏出来的形状有孔了,比如捏了个央视大裤衩,那它就没法和球体表面等价了。好,现在我们增加点难度,再加一维,这样,我们就是在四维空间里捏四维的泥巴,很难是吗?没事,谁也没本事在四维空间里捏泥巴,我们只是想象,我们想象得出,这个四维的泥巴,它的表面是三维的(因为三维的泥巴,它的表面是二维的),那要是这四维泥巴也没有孔的话,那它就应该和一个三维球体(不是球面)等价。
这个猜想很难证明,但一旦被证明,它就很管用,至少可以用来描述我们的宇宙。电影《星际穿越》里提到的超弦理论,其中的开弦和闭弦,它们的图像就可以从庞加莱定理中对点和曲点的定义里,得到直观的说明。此外,用庞加莱猜想的外定理,可以定义一种很奇怪的空间,这个空间存在于点内,相当于一个空心圆球体,它的表面和球体同时塌缩,形成一种叫做点内空间的奇怪点,它可以在适当时候翻套,就是从里面翻到外面,宇宙大爆炸就是翻套造成的结果。在“不存在日报”举办的春节科幻接龙最后一棒中,我还为这个想法写了一个短篇小说《套宇宙中的猴子》,大家有兴趣可以网上去找来看看。另外,从更高屋建瓴的层面看,庞加莱猜想的那种宇宙形状,只是宇宙所有八种可能形状中的一个,这个关于三维流形分类的猜想,叫做几何化猜想,佩雷尔曼搞定的就是这个。
庞加莱由于在各个数学领域看到太多变化多端的东西,反而从中抽出了真正不变的东西,并对我们习以为常的不变观念提出了挑战。他举例道,如果有一个我们人类世界互为镜像的世界,只是那面镜子是面哈哈镜,所以我们这里的规矩方圆,到他们那里全是弯弯曲曲的,反过来,他们那里的到我们这里也是这样,于是,当有一天,两个文明照面后,双方都会认为,对方的认知系统,真是错得一塌糊涂。但实际上双方都没有错,错的是哈哈镜。
庞加莱由此认为,我们日常生活中认为的这个时空,只是我们人类作为一种生物,为了适应生存所认知到的时空,实际上它可能并非如呈现出来的样子。当庞加莱这么思考的时候,我们这些过来人都知道,他已经离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很近了,但庞加莱的脑洞过于巨大,他飞跃了这块唾手可得的炸猪排,转而降临到其他更值得冒险的领域去了,比如混沌系统。
庞加莱曾经写下如下句子,让我一度相信,他就是数学界的库克船长,指挥着企业号去人类未曾到过的地方:Mais cette question nous entrainerait trop loin(这个问题必将引领我们到达那遥远的世界)。
我想庞加莱可能是所有这些哲学家里最烧脑的一个了,他对宇宙几何形状的探索和理解,远远超过了古希腊那会儿泰勒斯他们凭直觉所能到达的境界。我特地把庞加莱加到哲学家行列里,就是想着重指出,哲学不仅仅是和历史、社会、宗教、政治、伦理有关系,也一样和科学有关系,因为我们活着,每天吃各种食物并坚持将吃下去的消化后排泄,不是仅仅为了营养我们人类的世界,也是为了营养人类之外的宇宙。所以,请大家咬咬牙齿努力记住他,至少记住他的名字:庞加莱。俗话说得好:烧脑不误砍头功。意思就是大家脑子烧好了,今后再遇到各路不懂几何学的哲学家,砍起来就很方便了。
我用庞加莱的双曲圆盘加工了一下他的头像,大家还能在圆盘里识别出他的长相吗?
推荐阅读:《最后的沉思》
胡塞尔 Husserl (1859~1938年)
这个一把胡子的犹太人最让人不可思议的地方,就是他用他整整一生,来解一个他到死都没解开的哲学毛线团。
哲学毛线团是这样表述的:我们和我们的世界,其存在的基础到底是什么?
这团毛线当初由笛卡尔以最鲜明的姿态抛到桌面上,由康德以最含糊的姿态扔进垃圾桶,然后胡塞尔又大大方方将之捞出来,试图将它们理清楚,免得我们大家活得无根无据。其实,绝大多数人对此都无所谓的,无根无据又能怎样?还不照样活得好好的?有空干嘛不去研究研究房价呢?这房价涨得难道不是无根无据的吗。
但身为数学博士的胡塞尔,对房价不感兴趣,他只对无根无据地活着感到大大的不安,可以说,如果人类是被关在宇宙里做实验的小白鼠,那么胡塞尔就是第一个觉醒过来的小白鼠,不过,他觉醒了那么一段时间后,发现还是糊里糊涂好,于是他的现象学也就跟着他的去世,一起无疾而终,至于后来的海德格尔萨特等等,说是说他们也在搞现象学,其实全在挂羊头卖狗肉。说实话现象学就是一个天大的通古斯坑,后来这帮人精着呢,谁都没当真跳下去,就让胡塞尔一个人在坑里嚎着吧。
在坑里的胡塞尔展开了自救行动。首先,他将逻辑学从心理学里拯救出来,认定它不会因为人类的心理活动而发生更改。但是他也知道,离开带有心理活动的人类,所有的逻辑都无从谈起,于是,他着手创立了现象学,试图让逻辑建立在一个可靠的认知过程中。其实在我看来,胡塞尔就是想用机械主义的观点,将人脑的运作机制分析清楚,但他那个时代,没有AlphaGo,也没有AlphaGo背后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各种神经网络计算类型,他只有他自己一个生物型脑袋,所以他只能空想。
但他的空想在方法上是对头的,那就是先把问题简化,简化到什么程度呢?就是让头脑里只剩下对自我的意识。这个笛卡尔早就提及过,并不新鲜,但胡塞尔设计出了具体的两步简化操作方案:第一步:本质还原。第二步,先验还原。胡塞尔写得很复杂,但说白了也很简单。两步还原,就是把你头脑里残存的一切意象,包括劈腿的女友、被刷爆的信用卡、死也不肯发红包的群主,改版后怎么也找不到好看文章的one,以及时间空间等所有一切,全部冻结,不执行任何操作,全放一边悬搁起来。然后,在剩下空空荡荡的脑壳里,进行关于纯粹自我的研究。这时,你会发现,当这样的一台人肉机器,在没有任何信息输入的情况下,执行空运算时,如果运算顺利,没有感觉闲的蛋疼,你就会感觉有一条时间之流,很清晰地呈现在你自我关注的意识面前,从而让你能标定过去、现在和未来......
当然,胡塞尔很清楚他这么研究下去,必然走进唯我论的死胡同。加上后来纳粹登台的迹象越来越明显,时间不等人了,于是他忽然一个华丽转身,从个体性的现象学研究,跳接到群体性的现象学研究,这个时候,我似乎看到镜像神经元方面的知识就要呼之欲出了,然而很可惜,他没有爱因斯坦那么运气,他需要的镜像神经元这类材料,得等到他死后再过五十多年,才能由意大利神经生理学家里佐拉蒂他们发现。他当时能等到的,只有快要上台的纳粹神经病。
胡塞尔本人是个很没魅力的家伙,据说他开课时,没个同学在下面是不哈欠连天的。但胡塞尔对此满不在乎,也许他心里清楚,他在本质还原和先验还原这两步简化操作中,反复唠叨令人生厌的意向性结构,如今在我看来,似乎相当接近于态射操作,而这种操作,在数学家格罗滕迪克等人的努力下,已经差不多完成了范畴论里最艰难的基础工作。也许将来终有一天,脑神经科学会在现代数学的理论帮助下,解开胡塞尔解不开的那个毛线团,完成他的夙愿,然后发现里面还藏着更乱的毛线团。
科学不就是一贯如此,越搞越乱,越乱越搞吗?
我喜欢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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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哲学课(9)
责任编辑:卫天成 weitiancheng@wufazhu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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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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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七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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