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嫣芸自述:2016年,我的人生反转


文/王嫣芸、李依蔓

今年5月,王嫣芸到杭州参加活动,把已经是寸头的脑袋交给了不相熟的师傅。
 
理发推子的第一下,是从脑门正中划过去的。“唰”,一道不可修复的洼地出现了。望着镜子里的“惨状”,王嫣芸和发型师都傻眼了。“那干脆剃光了吧!”王嫣芸又好气又好笑,“被迫”把自己从寸头变成了光头。圆滚滚的铮亮脑壳儿顶部,有一块光亮的突起,凉风吹过都能莫名high起来。
 
造成这个发型的原因,和“削发明志”的常规预设相去甚远,却阴差阳错地适合王嫣芸在制片人和编剧新事业里,忙得常没空洗头的状况。

在这个25岁女孩充满戏剧性的人生里,这是又一个出乎意料的意外,但结果还不赖。

2016年对于王嫣芸而言,是反转极大的一年。她从一名几乎足不出户的全职太太,变成了每天奋战十几个小时的“工作狂”。她从一个不想生孩子的丁克,变成了一名期待宝宝降临的准妈妈。她从北京逃离回出生和长大的家乡,又逃往更南的南方准备扎根下来。

她亲手打破被许多人钦羡的生活壳子,不停地发问,试图在讲述和对话中寻找答案。当她发现自己永远无法成为迎合他人期待的模样,而改变自己也不是获得爱的唯一方式时,生活的泡沫就被戳破了,露出真实本来的样子。

当“套子里的人”里是容易的,蒙着双眼,堵住感受,过大部分人觉得“对”的生活。

但这对于王嫣芸而言,却是无比困难。



自述|王嫣芸
采访|李依蔓




今年年初,我决定和前夫离婚,结束4年的婚姻,和“看上去很美”的全职太太生活。
 
结婚那几年,大部分时间里我是一个“家庭妇女”,打扫屋子,在家做饭。我过着很多女生羡慕的生活,住在北京不错的房子里,有个对我很好的老公,不需要工作。
 
但慢慢地我发现,这是一段假性亲密关系,我们之间没有真正的交流。

我也在这段曾经觉得很享受的感情里,丢失了自己。


我以前没想过“为什么不为自己争取”这个问题

过去我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对女性传统期待的影响。我太想成为一个好太太,似乎做一个好太太才能证明我是一个好人,我才值得被爱。我能明显感觉到,前夫喜欢我,是因为我是一个喜欢经营家庭生活的人。
 
但我们没办法聊别的事,我们没有共同的好奇点。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成功的艺术家,而我那么年轻,和我没什么好聊的。
 
对于前夫而言,我更像一个功能性的存在。如果我不做饭、不打扫屋子,他会很生气,甚至会说,“你这样我还不如找个保姆”。以前他这么说时,我会觉得,对,我确实应该做家务。但现在,我越来越清楚这是一种威胁。
 
他是这样理解我们之间的关系的:如果我不贤惠,如果我不好好做饭,就得不到他的爱。我不喜欢这种被胁迫感觉,试着和他沟通,但没有效果。
 
结婚后,前夫不鼓励也不希望我出去工作。在没有全职工作的情况下,我靠兼职平均每个月有一万多的收入,一部分用作家庭开支,一部分作为自己的积蓄。去年年底我在欧洲旅行,人生中第一次想买奢侈品,就用自己的钱买了一个2万多的包,回来后被他大骂一顿,“你开了这个头,以后怎么办?”我说这是我自己的钱,他又说,“你的生活都是我给你的,你住在我的房子里!”
 
我就好生气啊,他怎么能这么想。

如果这种生活再继续下去,我会变成一个废人,没有工作能力,也没什么积蓄。虽然他总说,他的就是我的,但我知道这不过是哄人的话,如果哪天他看我不顺眼和我分开,我什么都没有。我有权利通过自己的努力,争取自己的经济权,不能为了一点点安全感,就付出成长的代价。
 
之前很多朋友会觉得,结婚前我是一个独立艺术家,结婚后就没有了自己的生活。我被要求穿着得体、行为大方,要呈现“中产阶级太太”的范儿,我甚至不能随便改变发型。以前我想剃光头,前夫说我作,剃光头这么丑,怎么带出去见人。
 
于是今年4月,我剃了个寸头,他不开心。我索性又剃了个光头,他更不开心,觉得我简直是无法无天。
 
既然不喜欢这样的我,那为什么不离婚?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大问题的两个人,心却离得越来越远,在一起很孤独。


▲索性剃了一个光头

去年12月31号下午,我去做了一次心理咨询,咨询师问了我很多问题,让我发现了很多没有意识到的事。比如他问,你最喜欢什么?你最讨厌什么?我说我最喜欢事情在我的掌控之内,最讨厌老公限制我,他甚至连闹钟都不让我设,因为他要自然醒,而我起晚了要被骂“怎么那么懒”。
 
我在回答问题的过程中,慢慢意识到我是一个怎样的人。以前我认为,“需求”代表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其实不是,需求会变,但是人不会变。我不喜欢被控制,可能我会处在弱势的情况里,但我不是弱势的人,被控制是很令我苦恼的事,那就是一辈子不喜欢。
 
咨询师又问我,既然有喜欢和不喜欢的事,为什么不去争取?
 
我以前没想过“为什么不为自己争取”这个问题,我只是很沮丧,后悔为什么没能及时为自己争取些什么。咨询师说,之后也可以争取,主动权还在自己手上,你没有完全丢失。我就想,是喔。
 
我就差那么一句话,点醒我,我就可以去行动了。喜欢和不喜欢,都应该完全地表达出来。


▲一个理想的爱人,会亲手帮自己把头发刮光,陪自己踏马走四方

结婚时我是完全自愿的,甚至是冒着和家人断绝关系的风险,义无反顾。必须承认的是,这段婚姻确实也给了我很多安稳生活的温暖,我在很长时间里是享受的。
 
但好的恋人应该是能够共同成长的。他对世界的好奇心已经消耗殆尽,他不愿意陪我或让我去看世界,我不愿意在家当一辈子家庭主妇,彼此都不愿意让步,没办法构建一种共同成长的生活状态。
 
感情温暖和个人成长,我认为是可以兼得的,如果不能,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自己也难以预料,怀孕会这么开心​​​​​​​

今年10月28号,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看到验孕棒测出怀孕结果,我在厕所大笑了三分钟,出来后和男朋友说,哎,你中奖了,他也吓了一跳。我们商量怎么办,想了半天,我开玩笑和他说,“你长那么帅,这个基因我也不想错过,那就生吧。”
 
我没想过自己这么快就要当妈妈,也没想过离婚后几个月又恋爱了。
 
离婚后,我搬到了一个艺术村里,现在的男朋友是我当时的邻居。结婚那几年我几乎没有聚会,圈子越来越小,朋友也越来越少。所以单身后我就办了一场聚会,请来了许多好朋友和村里的邻居,喝酒烤肉。
 
当时男朋友和现场其他人都不熟,看我一个人招待大家手忙脚乱,就体贴地帮我端茶倒水、烤肉分肉给大家吃,后来有朋友问我,“那是不是你男朋友?”我才意识到,居然有个人在默默帮我招待大家。但当时我和他,仅仅是简单打过招呼的邻居而已。
 
那次聚会之后我们常在一起聊天,慢慢变得更熟,后来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男朋友不是艺术家,是一名英语和俄罗斯语翻译,每年冬天他都会离开北京,到西藏、尼泊尔转山、徒步,春天才回来,像游牧民族一样。我能感觉到他是真的很喜欢我,喜欢我自然的状态,完全给我做自己的机会,不会用他的期待和我讨价还价。我们都没有为对方改变什么,就是一见如故,坦诚地接受对方本来的样子。
 
我在他面前经常是张牙舞爪,各种“恶劣”行径都能做出来。比如怀孕了要涂防妊娠纹的润肤霜,我就像一只螃蟹一样摊开肚皮在那边抹,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以前我会很在乎,自己是不是保持好了所谓的“女性形象”,如果大笑,甚至骂人的时候说脏话,前夫都会生气,觉得一个女生怎么可以这样。
 
我们现在在一起的状态,常常是说着说着两个人就开始狂笑,笑到说不下去。他会为我把房间里的暖炉烧的很暖,说“这样你就可以在家裸奔了”,会耐心给我剥一整罐子核桃补充孕期营养,还会帮我剃头,只因为我想保留光头的造型。所以有一天我特别有感触,就在朋友圈里写,一个理想的爱人,会亲手帮自己把头发刮光,陪自己踏马走四方。


▲在一个拍摄工作结束后,摄影师帮我们拍了简单的婚纱照

我其实难以预料,自己有小孩会这么开心。

在前一段婚姻里,我和前夫约定不生孩子,我是因为害怕,前夫则是因为觉得新生儿麻烦。

前夫有一个12岁的孩子,我和他相处很融洽。但我会有一种恐惧,如果没有孩子,我可以是一个好阿姨。如果我有孩子,在家庭里一定有资源分配的平衡问题。我的孩子和前一个孩子怎么相处?我应该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我不确定我能处理好,宁愿不生。
 
而且小时候,我也在类似的家庭关系里摆荡了太久。有段时间我和爸爸、后妈还有后妈的孩子在一起生活,那是一段很糟糕的回忆。在后妈家,妈妈寄给我的衣服不能穿,不能谈论妈妈,我也不允许和爸爸单独出去,因为我是妈妈的孩子。我只能穿10块钱一套的衣服,像小乞丐一样。后来我妈很生气,从深圳跑来到楼下骂我爸,整个院子的人都知道我们家发生了什么。骂完之后我妈回深圳,家里所有人都不理我了。
 
所以想到在这样的家庭当妈妈,我是很恐惧的,要绕着走。
 
怀孕之后,我和妈妈突然之间变得很亲密,她很开心我有宝宝。我从小和我妈就是吼来吼去的交流模式,不可能好好坐下来说话。最典型的模式是她跟我吼吼吼,我不听,她就拿毛巾刷我。我是那种你刷我一下我不可能不还手的人,7岁我就会把毛巾夺过来,反过去刷她一下,家里永远是狼争虎斗。
 
但现在,我会主动和她沟通很多事。比如问她,为什么给我起这个名字,是不是金庸看多了啊?她说不是,是琼瑶看多了……以前不会说“我想你”这些话,现在有时候会说“我好想你”,她就会发一个呕吐的表情,我会很自然,她反而还不太习惯。她现在在北京当月嫂,一个月能挣一万八,我们商量我生孩子后她来帮我带,我妈开玩笑和我讨价还价,让我付她工资,我说我付你8000行吗,抹掉一个一万哈哈。
 
怀孕的事也告诉了爸爸。我爸是一个不喜欢孩子的人。有一次他问我,你不要小孩子吧?我说不要,他说喔那就好。我问你为什么不希望我有小孩,他说,“要小孩子很麻烦的,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不要小孩,阎王爷问我怎么死的,我就说我玩死的。”他觉得要小孩是影响他玩了。其实我明白,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没做好准备做父母,又当了父母的人。这样的父母会让孩子和他很疏离,我也没有期待从他那里得到更多。
 
为什么前几年,我一定要这么执着地把家里的这些关系梳理清楚,把所有我想不通的问题,不管在私人平台还是工作平台,都一定要扯清楚?我和父母的关系缓和之后,就明白了亲子关系里的很多事,也能理解他们是怎样的人,理解我和他们的关系,也更能理解我自己。如果没有扯清楚这些,孩子是不可能生的。
 
正好在我想明白之后的这个节点,我遇到一个合适的人,就觉得,我能够接受孩子这件事。我不再是一个混沌的人了,我相信自己应该可以处理好。


▲怀孕时拍摄的照片

以前想到当妈妈会焦虑,觉得自己可能会没耐心,或者会做得不够好。但这一次,我很想尝试,也觉得自己应该能胜任。
 
唯一担心的是,现在处于打拼事业的时候,怕生孩子后一两年工作会废掉。

结果男朋友自告奋勇想当全职奶爸,我就说好吧,给你这个特权,奶粉钱我来挣就好,有一种甲方的快感。和我在一起之前,男朋友本来就是更喜欢待在家里工作和生活的人,所以如果做“全职奶爸”不是他为我牺牲,我们只是选择各自喜欢的方式。
 
因为宝宝是“意外”到来,我就叫他“小意外”。“小意外”的预产期和我同一天生日,6月29号,和他爸一个属相,想想也是挺巧的。


不想当全职的艺术家,不想用最喜欢的事来赚钱

这一年,我也开始恢复艺术创作和工作。
 
今年让我印象最深的作品是“水母”,5月在上海做的。这个作品太好玩了,我做了一个类似盒子的装置,用白色幕布包裹,背后打上光,我坐在里面。观众可以走进幕布向我提问,我必须以百分之百的诚实回答。幕布外的人可以看见我们投影在幕布上的剪影、身体状态和情绪。

之所以取名“水母”,是因为没人知道现场会发生什么,就像我们不知道自己是会对水母的轻盈与温柔着迷,还是对它的毒液表示恐惧和愤怒。


▲“水母”现场

现场有30多个人走进盒子里和我互动。有一个哥们上来问我,你怀不怀念小时候挨的打?我说怀念啊,那会成为你身体的记忆,我想我奶奶,甚至会怀念她打我的时候。那个男生就说,嗯我也怀念,那你能不能打我一下?我说好。你就能看到,我在那个幕布后面做了一个下蹲的动作,飞起来打了他一耳光。然后我们聊了会,他说被别人打还是不一样,一定要那个特定的人打,记忆才会浮现。他又问,那我能打你一耳光吗?我特别真诚地回答,可以啊,他就也打了我一耳光。
 
还有一个女孩,她说没接过吻,28岁了不知道吻是什么感觉。我就给她描述了一下,吻是一种滑滑的感觉,好像在吃果冻,你能感觉到对方的热情,你所有的情欲在舌尖传递。然后她问,那你可不可以吻我一下?我就特别认真地给了她一个一分钟的绵长法式热吻,她很开心地走了。后来我觉得那个盒子不应该叫“水母”,应该叫梦想盒子哈哈。


▲在“水母”里,观众可以走进幕布向我提问

回来之后我和男朋友说,那时候我们还没在一起,我说我吻了一个女生,他就很震惊,“吻了一个女生?你们这些行为艺术都怎么回事啊?”我说对啊,吻了一个女生。后来在家里,他经常会调侃我做艺术这件事,但从来没有批判过我,这不是他熟悉的事,但他也会接纳。
 
我不想当全职的艺术家,这是很弱势的状态,必须要找到自己能赚钱的事情,才能有自己的坚持,赚钱不需要用自己最喜欢的事去做。
 
所以现在我同时在做制片人和编剧,签了公司,每个月会制作一档叫《这事儿芸知道》的视频节目,每个节目提出一个问题,然后试图去解答,比如《结婚后遇到真爱怎么办?》、《那些年大写的直男癌们》。最近还做了一期整容主题,和一期尸体主题,素材都很重口味,剪辑的人都疯了,说你不是怀孕了吗怎么还看这些。
 
除了这个节目,我同时还负责另外两个节目的制片,还在写两个网剧剧本,工作强度非常大。前一天从早上5点,一直工作到12点半,第二天8点又开始新的一天,有时候到两三点。但我不想减量工作,也不想停工。


▲每天的工作强度很大,偶尔趴在桌上休息一会

四月,我结束了《奇葩说》的录制,在录《奇葩说》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困惑的状态,我需要去述说,去和人讨论。后来有很多其他节目来邀请我,有情感类节目,邀请我讲讲自己的故事,还有类似于“我来帮你吧”这样的求助类节目,我觉得莫名其妙,都拒绝了。

今年我经历了很大的转变,从自己的混沌里走出来,我想以后不会再去作为当事人,过多地讲述和表达。现在工作和个人能够剥离得更清晰,,哪些是我想做的,哪些是可以做的,哪些事现在可以做的,哪些是可以未来做的,那就去做好了,不会放太多的个人情绪在里面。
 
前两个月我到昆明去采访一些艺术家,还有很多“斜杠青年”,比如一家经常收支不平衡的书店开了15年,一群年轻人把所有的钱用来学跳伞和帆船,各种各样有意思的状态。他们让我觉得,生活没有那么多既定的程式,可以活出自己喜欢的样子,我很喜欢这些人,也很喜欢这座城市,我在里面融入完全没有违和感。
 
10月底回北京发现怀孕后,我觉得雾霾实在让人待不下去,就跑回了湖北老家。待了半个月,发现老家不仅变成了一个一年有200多天雾霾的地方,而且整个城市没有好的独立书店,没有可以看好一点演出的地方,没有趣味,没有希望。然后我和男朋友想,可以去哪呢?我就想起昆明。
 
其实逃离北京不只是雾霾的原因。有天下班我挤在地铁里,突然就在想,在北京就是不停在奔波,一出门起码两个小时,我在这个城市五年、十年,日子不会有多大改变。即使生活过得比较好,无非是过得精致些,能买房买车。

但作为创作者,我会有一种恐慌,担心生活这样日复一日,会变得无聊,无趣,无望。这样不行,我想找一个地方,养活自己的同时,把想要完成的艺术体系给建立起来,绘画、写作这些事都是需要空间和时间的。
 
然后我就跑到昆明,和之前采访过的一家书店谈了合作,准备在昆明最大的艺术区里做一个公共艺术空间,这个月一直在看工地和装修。


▲在昆明的工地现场

我和男朋友甚至还开始考虑落户昆明,研究哪里的房子好,周围有没有好的小学,有没有入学名额。讨论这些事很好笑,我们两个像嬉皮士一样的人,居然考虑买学区房,这话一说出口,我们两个愣了一秒,然后对视,开始狂笑!不是说好不结婚吗?不是说好不要小孩吗?现在在干什么?生活太有意思了。
 
之前我和一个移民美国的朋友聊天,他说我们这代人没有故乡的概念,哪里适合我,哪里就是我的故乡。

在当下来说,昆明对我就是这样一个存在。

责任编辑:卫天成 weitiancheng@wufazhuce.com

本文付费转载自中国三明治。

作者


王嫣芸
王嫣芸  @王嫣芸老朋友
独立艺术家。公众号:如果芸知道
李依蔓
李依蔓  
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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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王嫣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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